深夜的公寓,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在云渺和秦默之间投下分明的光影边界。
桌面上散落着几份文件、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以及陈岩在转移监禁前潦草写下的那串数字:b-712-0519-Gx。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纸张的油墨气息,这让云渺想起了父亲办案时的深夜。
「这不像普通的档案编号。」云渺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拇指无意识地磨蹭着马克杯边缘。
杯子是大学时期用的那款,被岁月磨得有些褪色,却始终保留在她的柜子最显眼处。
杯壁传来的温度似乎唤起某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
秦默将U盘插入电脑,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普通档案通常只有字母数字组合,没有这种特殊格式。」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而不是可能威胁他们生命的线索。
他敲击键盘的节奏有种军事化的精准,律师从不具备的素养。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那道眉间的浅痕。
云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不愿承认眼前这个秦默——专业、冷静、危险——与记忆中那个会为她挡雨的少年逐渐重合。
指间夹着的钢笔不自觉地旋转,这是她紧张时的老习惯。那支钢笔是办公室标配的英雄616型号,笔尖已经磨出细小的弧度。
「会不会是银行账户?」云渺突然道,身体前倾,法律人的直觉在她血液中涌动,「b可能是银行代码,712可能是支行号,0519像是日期格式。」
她翻开手边的检察院内部通讯录,那是每位检察官都有的红色皮面本子,烫金边缘已经开始磨损。
「就像病历编号或者检察院案卷编号一样,每个数字都有它的特定含义。」
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闪回,像是遥远时空的回音。
那是初中某个雨天,父亲在餐桌旁处理案件,小小的云渺好奇地询问纸上的数字组合是什么。
「这是银行编码系统,」父亲耐心解释,指向每一组数字,「银行代码加上分行号,再有校验位确保准确无误。」
父亲的指尖轻轻点在每个数字上,蘸水钢笔留下的深蓝色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点。
「犯罪分子总会在钱上留下痕迹,而这些编码就是追踪他们的路径。」他手把手教她验证最后那个数字是否符合编码规则。
「记住,每个数字背后都有规律可循,就像解谜语,只要知道规则,真相就无处可藏。」
云渺眨了眨眼,回到现实。她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严重磨损的《银行业务实务手册》,是父亲遗物中的一本。
「如果是银行编码,最后应该有校验位。」她指向那串数字,「让我试试提取关键部分。」
秦默停下敲击,目光转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有道理。」他从文件包中取出一个老旧的领带夹式U盘,「这是我们部门专用的数据接口,可以试试。」
他打开电脑上的检索程序,界面朴素得像是上世纪的doS系统,「能连接到案件资料库的后台。」
云渺注意到他指关节上的老茧——不是文职人员应有的痕迹,而是长期握枪或搏击训练留下的印记。
十年前那个喜欢诗词的文学少年,如今手上满是战场的痕迹。
「没有匹配结果。」秦默皱眉,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编码格式可能有误。」
云渺盯着那串数字,父亲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记住,金融系统的校验位通常在最后,确保整串编码的正确性。』
她拿过便签纸,快速写下几组数字组合。纸上的格子已经被她蘸了水的指尖弄得有些变形。
「如果G是校验位,x是货币代码,我们可以这样尝试。」她将修正后的编码推向秦默,「b-712-0519-G,x作为独立参数输入。」
秦默挑眉,迅速调整参数重新查询。系统的运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老式硬盘转动的声音像是一段节奏缓慢的摩斯电码。
云渺屏住呼吸,目光紧盯屏幕上的加载条,那一刻她仿佛又成了那个跟在父亲身后学习破解密码的小女孩。
「找到了。」几分钟后,秦默轻声道,声音里有种猎人发现猎物的兴奋,「边境银行712分行,一个于2015年5月19日开设的私人账户。」
他点开文件夹,一份扫描的开户资料显示在屏幕上,「账户持有人是……」他眉头紧锁,「一个代号,『鬼修』。」
云渺凑近屏幕,无意间靠向秦默肩膀,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不再是青涩少年的书香,而是成熟男人的松木与硝烟混合的味道。
她随即又本能地微微后撤,掩饰心跳的加速。柜子上的台历页面停留在今日,小格子里是她笔迹的\"司法评优委员会资料审核\"提醒。
「Gx,鬼修的拼音首字母。G是校验位,x是外币账户标识。」她指向交易记录,「看这里,每个月19日都有一笔固定金额转入,然后在当天或次日转出至不同账户。」
她将交易明细与手中的纸质资料一一对照,两边的数据像是在跨越时空对话。
「这些资金流动像是血管中的毒素,有规律地蔓延到整个系统。」
秦默快速滑动记录,眼睛微眯,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桌面上的档案夹摊开着,里面是他们整理的每周案件档案系统,蓝色标签记录着各类线索。
「资金流向分散,但金额一致,像是……」
「佣金。」云渺接道,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一刻,十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成一个瞬间,他们再次成为那对默契的搭档。
她将手中的钢笔墨水点在纸上,形成一个凝重的蓝色圆点。「这笔钱最终去向是哪里?」
「我们需要查账户流水。」秦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检察院专用的调阅单,「这需要银行配合。」
「或者……」云渺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陈旧的硬盘,「我父亲留下的调查资料。他追踪过类似的资金流向。」
秦默接过硬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接过一件稀世珍宝。「这是……」
「我父亲的遗物。」云渺轻声道,「他曾怀疑司法系统内部存在名为『阎王』的关系网。」
夜更深了,窗外偶有车灯划过,在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芒,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
两人沉浸在数据分析中,不知不觉拉近了距离。书桌上堆积的卷宗越来越高,形成一座小小的纸质城堡。
云渺发现自己能闻到秦默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他肩膀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吧,她想。
那是他从不会主动提及的痛楚,就像她从不愿提及的过去。
「最后一笔交易,就在陈岩被捕前三天。」秦默指向一份纸质银行对账单,「收款人是……『守夜人』。」
他的手指轻点纸张,像是在触碰某种危险品。对账单上的公章已经褪色,但仍清晰可辨。
「这笔资金在银行系统里的流动轨迹,就像医院监控里的病毒传播路径,精心设计但总会留下痕迹。」
秦默拿出一份边境服务器日志记录,纸张因潮湿而微微皱起,「这是从境外服务器上提取的登录记录,与转账时间吻合。」
云渺心脏一紧,「这个代号,我在父亲的旧案卷中见过。」
她下意识地摸向颈间的吊坠——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吊坠内部刻着一组数字,与眼前资料中的某些数字隐约对应。
十年的法律训练让她几乎能闻到真相的气息,就像猎犬嗅到血腥。
父亲曾在深夜带着她查看案卷,那时她刚上高中,好奇心比法律意识更强。
「这些代号背后都是真实的人,」父亲凝视着资金流向图,神色凝重,「银行编码是最容易被忽视却最难伪造的证据线索。」
书桌上还留着父亲用过的订书机,已经有些生锈,但仍能完美地将文件订在一起。
「记住,云渺,跟踪资金,就能找到动机。」那晚桌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时针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那些暗流涌动的罪恶计时。
窗外突然传来异常的声响,两人同时绷紧神经。
秦默迅速合上资料,起身查看窗外,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办公室文员。他的身体姿态瞬间变化,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看来今晚不能回去了。」他拉上窗帘,声音低沉,「有人在监视你的公寓。」
他的眼神扫过窗外的阴影,手指在窗帘缝隙处轻轻屈伸,这个微小动作让云渺意识到他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长时间伏案使她的颈椎有些酸痛,但此刻她的感官却无比敏锐,几乎能听到楼下汽车引擎的细微震动。
云渺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笔,「谁?」她的声音很轻,但内心已进入职业状态——就像面对棘手案件时的冷静判断。
「不确定,但不能冒险。」秦默检查了房间安全,动作如同扫描仪一般精确,又回到桌前,「你有备用房间吗?」
「有。」云渺点头,努力保持冷静,「书房的沙发可以打开。」
她顿了顿,声音略微发紧,「我去拿备用被褥。」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桌面,像是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她从储物柜取出被子时,一丝不安爬上心头。公寓是她最后的私人空间,而现在,秦默将在这里过夜。
被褥上残留的洗衣液香气让她恍惚间想起大学时代,那时的他们还没有被命运和选择分开。
更令她不安的是,这个想法带给她的并非全然排斥。
她的指尖触碰到床单边缘时,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棉质触感。这套被褥是她在第一次独立审案胜利后犒赏自己买的。
回到客厅,秦默已经整理好了资料,正站在窗边,轮廓在暗处显得格外锋利。
月光勾勒出他肩膀的线条,像是一幅冷调素描。书架上父亲的老照片似乎在注视着这一切。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与十年前父亲案卷上的那个相似,但时针不再颤动,而是稳定地划过时间,记录着这个不眠之夜的每一秒。
「我整理了账户的所有收款人。」他递给她一张纸,指尖上的薄茧蹭过她的手心,「总共七个代号,围绕着同一个中心——『阎王』。」
纸上的笔迹像是一道道刀痕,深深刻入纸面,「就像蜘蛛网的结构,所有线索都指向中心点。」
云渺接过纸条,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弱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
十年后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带着奇怪的熟悉感和陌生感。
她迅速抽回手,假装专注于纸上的内容,心跳却不听使唤地加速。
茶几上的调查资料夹中,有一份司法评优委员会的内部通讯记录。上面的时间与可疑资金流转的日期惊人地吻合。
「这些代号中,有两个在我父亲的旧案卷中出现过。」她咬住下唇,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纸张边缘。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陈岩要把这个线索给我?这像是一块拼图,但我们还缺少边框。」
秦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该透露多少。那种审视的眼神让她想起法庭上对峙的瞬间。
她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早已泛黄的审计调查文件,上面的章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见\"纪委\"二字。
「也许他知道你父亲的某些事,」他最终说道,声音中有一丝她几乎察觉不到的犹豫。
「也许他认为你能发现其他人看不到的联系。像解剖一个复杂系统,有时需要全新的视角。」
夜已深沉,窗外的车灯早已不再划过。公寓楼下的路灯投射出微弱的光芒,勾勒出窗帘上模糊的轮廓。
当云渺最后一次看向客厅时,秦默正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
硬盘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是一颗遥远的星辰,而秦默正是那个守望星辰的人。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的移动轨迹,让她想起那些遥远的深夜自习室,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曾是她最熟悉的背景音。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心理创伤后遗症调查报告,那是关于长期压力下执法人员的心理状态分析。
报告上的日期恰好是陈岩被捕前一周,而主治医师的签名被一道咖啡渍遮住了大半。
挂钟的时针悄然移向凌晨两点,与父亲案卷那晚的时间重合,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循环。
她轻轻关上卧室门,却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不仅因为屋中多了一个人,更因为那个人是秦默——她过去十年试图遗忘,却从未真正放下的人。
指腹轻抚过门把手上的冰凉金属,就像抚摸一段尘封的记忆。
黑暗中,她打开床头柜,取出一本牛皮笔记本。这是她跟随父亲时做下的案件笔记,每一页都充满童稚的笔迹和认真的分析图表。
翻到某一页,上面赫然写着\"阎王档案\"四个大字,下方是一个她从未能解开的数字序列。
而现在,一串神秘数字正将他们推向更深的迷局,推向一个可能改变他们生命的危险真相。
那些数字背后,似乎藏着比他们想象更可怕的秘密——一个深入司法评优委员会核心的腐败网络,一个她父亲用生命追查却未能揭露的阴谋。
她合上笔记本,手指下意识摸向颈间的吊坠。吊坠内藏着一张微缩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银行保险柜的号码。
云渺突然意识到,也许真相一直就在她身边,就在这条她从未离身的吊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