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染暖途
北风卷着雪沫子,“啪嗒”一声撞在代郡织坊的木门上,惊得梁上悬着的空染料桶轻轻晃了晃。掌柜王承业揣着最后一只空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南李婶的杂货铺赶,粗布棉袄裹得再紧,寒气也像针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他到铺子时,李婶正弯腰给炉子添炭,铜壶在火上“咕嘟”冒着白汽。王承业一把攥住她刚直起身的手腕,语气急得发颤,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李婶,求您救救织坊!咱郡里那片紫草坡,昨夜一场暴雪全冻烂了,染缸里的料今天就见底,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李婶被他攥得生疼,却没挣开,只把他往炉边拉了拉:“别急,先烤烤火,慢慢说。”王承业挨着炉子坐下,双手捧着那只空桶,桶壁上还沾着些干涸的紫渍,是往日里最鲜亮的楚地染料留下的痕迹。“您知道的,咱代郡的紫草颜色偏暗,织出的锦缎在北边还能卖,一运到关中就没人要。只有楚地的染料,那紫才透着光,织出来的‘楚云锦’,连匈奴的贵族都抢着买。”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眼里满是绝望:“可楚地到代郡,足足二十天路程,眼下天寒地冻的,染料运到半路就得冻成硬块,融开后颜色发灰,根本没法用。往年冬天织坊都得停工,可今年刚招了三十个织工,要是停了工,她们一家子的嚼谷都没着落啊!”
李婶捻着衣角,眉头拧成了疙瘩。她在代郡做了二十年杂货生意,往来的商队没有不认识她的,尤其是西域来的商队,每次路过都要在她铺子里歇歇脚,捎些中原的物件回去。楚地染料她见过,装在陶瓮里,黏腻顺滑,带着草木的清香,确实比本地紫草染出的颜色正。可这寒冬腊月,要让染料二十天不结冰,谈何容易?
“你先坐着,我去寻个人。”李婶说着,披上厚披风,快步出了门。半个时辰后,她领着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子回来,正是西域商队的首领阿古拉。阿古拉刚喝了口热茶,听王承业说完难处,指节敲了敲桌面:“这事儿不难,却也不简单。我们商队常年走沙漠,白日里日头能把人烤化,夜里却能冻裂水壶,早有法子保货物不受损。”
王承业猛地抬头,眼里燃起光亮:“先生有何妙计?只要能把染料运过来,运费翻倍我也愿意!”
阿古拉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染料怕冻,就得给它‘穿棉袄’。第一步,得用楚地的厚壁陶瓮装料,陶瓮保温性好,不易散热。第二步,瓮外要裹三层厚棉布,棉布吸潮保暖,能挡一层寒气。第三步,马车车厢里得铺半尺厚的干草,把陶瓮埋在里面,干草是最好的‘暖垫’,能缓冲颠簸,还能隔热。”
“光这些还不够。”李婶补充道,“商队沿途每隔五日就有一个驻点,到了驻点,不能只歇脚,得在车厢外生炭火盆,慢慢烤着,让车厢里的温度保持住,可别烤太急,不然陶瓮该裂了。”
三人凑在一起,又琢磨了大半日,把每个细节都敲定:陶瓮要选楚地窑口烧制的,壁厚至少三寸;棉布得用新织的粗棉布,吸水后更保暖;干草要选干透的麦秸,不能有半点潮气;驻点烤火时,要派专人守着,每隔一个时辰翻一次车厢里的干草,确保受热均匀。
方案定下来,王承业立刻派人快马赶往楚地,联系染料商备货;李婶则发动铺子里的伙计,连夜收购厚棉布和干草;阿古拉也调遣了商队里最有经验的十名伙计,准备押送第一批染料。
三日后,楚地的染料装上了马车。陶瓮里的紫色染料像凝固的晚霞,浓稠而鲜亮。车夫赶着马车出发时,楚地还飘着细雨,可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到了雁门郡境内,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商队的伙计们不敢怠慢,每到一处驻点,就按计划生起炭火盆。通红的炭火映着伙计们冻得通红的脸,他们哈着白气,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车厢里的干草。有一次,一个年轻伙计嫌炭火小,往盆里添了一大把炭,火一下子旺了起来,车厢壁都有些发烫。阿古拉见状,立刻把炭火拨出去一半,厉声说:“染料是娇贵东西,热了会变质,冷了会结冰,就得像伺候孩子似的,温温乎乎才好。”
二十天的路程,商队走得格外艰难。有两晚遇到暴雪,马车陷在雪地里,伙计们顶着风雪,用铁锹铲雪,用肩膀扛着车轮往外挪,冻得手指都僵了,却没人敢让马车停下太久。阿古拉更是日夜守在车厢边,每隔两个时辰就伸手摸一摸车厢壁,感受里面的温度。
终于,在第二十天的清晨,商队抵达了代郡。当王承业听到马车轱辘声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织坊。他跑到马车边,看着阿古拉和伙计们打开车厢,小心翼翼地搬出陶瓮,双手颤抖着揭开瓮盖——里面的紫色染料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刚从楚地的染缸里舀出来似的,没有一丝结冰的痕迹。
“成了!成了!”王承业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一把抱住阿古拉,又转身握住李婶的手,用力晃着,“李婶,阿古拉先生,你们救了代郡织坊,救了几十户人家啊!”
织坊里的织工们也围了上来,看着这一瓮瓮鲜亮的染料,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个老织工拿起一团白丝,蘸了点染料,在木板上抹了抹,紫色鲜亮如初,她感慨道:“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冬天运来的楚地染料这么正!”
王承业立刻让人架起染缸,把染料倒进缸里。织工们纷纷回到织机前,拈起染好的紫线,熟练地穿梭在经纬之间。“哐当哐当”的机杼声再次响起,比往日更响亮,更欢快,在寒冷的冬日里,透着勃勃生机。
第一批用新染料织出的锦缎很快完工了。一匹匹“楚云锦”挂在织坊的院子里,在雪光的映照下,紫色愈发鲜亮,像一片片凝结的云霞。王承业拿着一匹锦缎,细细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手感顺滑,颜色均匀,和楚地运来的成品一模一样。
他把锦缎送到代郡的集市上,立刻就被抢购一空。有个从关中过来的商人,看到这锦缎,惊讶地说:“往年冬天,这‘楚云锦’在北方根本见不到,没想到今年代郡居然能织出来,颜色比楚地的还要鲜亮几分!”
消息很快传开,周边郡的织坊掌柜都来代郡取经,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冬天运来楚地染料的。王承业毫不藏私,把“保温运输法”的细节一一告知。李婶和阿古拉也帮着他们联系楚地的染料商和西域商队,没过多久,“保温运输法”就在北方各郡推广开来。
原本冬天寂静的织坊,如今处处都能听到机杼声。织工们再也不用为冬天停工发愁,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冬天也冒着袅袅炊烟。王承业给织工们涨了工钱,还在织坊里架起了炭火盆,让大家在暖和的环境里干活。
有一天,李婶来织坊看王承业,看到院子里挂满了紫莹莹的锦缎,听到屋里传来的机杼声,笑着说:“你看,这染料一能顺利运来,织坊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王承业点点头,指着远处的驰道说:“以前总觉得楚地太远,冬天更是遥不可及,现在有了这保温运输的法子,楚地和代郡就像挨在一起似的。往后啊,不光是染料,楚地的丝绸、瓷器,说不定都能在冬天运到北方来。”
他的话没错。随着“保温运输法”的推广,北方各郡与楚地的贸易越来越频繁。楚地的货物通过保温马车,源源不断地运到北方,北方的皮毛、粮食也通过商队运往南方。一条跨越南北的“暖途”,在寒冬中悄然形成。
代郡织坊的机杼声,从冬天一直响到了春天,又从春天响到了夏天。织工们织出的“楚云锦”,不仅在中原畅销,还通过西域商队,运往了更远的西域诸国。每当有人问起这锦缎为何冬天也能织出时,织工们总会笑着说:“是李婶和阿古拉先生,给染料铺了一条暖路啊!”
这暖路,不仅温暖了寒冬里的染料,更温暖了无数织工的生活,也让大秦的织锦产业,在南北交融中,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