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府。
在宋凌书和厉涵月的小院。
宋凌书面前放着好几个酒坛,他喝得脸色潮红,眼睛迷蒙,可心里却还是很清醒。
因为清醒,也越发痛苦。
失去官身,成为庶名,永不叙用!
似乎太监尖细的声音不时在脑中回响,轰炸,来回盘旋,像一把把刀,刺得他痛不欲生。
越痛他就越想麻痹自己,可是喝了那么多酒,他却醉不了。
他完了,他宋凌书机关算尽,这一生,还是只能当庶民。
以前他以为岳父大人是无所不能的,可以帮他解决所有难事。
可现在,岳父大人也解决不了。
事情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他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该是这样子的。他怎么会比不过叶云青?
厉涵月进来时,看见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凌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别伤害自己。”
宋凌书笑起来,声音苍凉:“阿月,我这么努力这么爱你,是想为你争个诰命,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让叶云青永远只能羡慕你。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厉涵月抱住他:“凌哥哥,爹说了会想办法的。再说就算是庶民又怎么样?我爹不也一样无官无职,可在东夏,谁不敬仰他?只要你武功练好,成为一代宗师,就算是没有官身,一样也很风光。”
“成为一代宗师谈何容易?”
“你这么聪明,一定是可以的,我爹也会把衣钵都传给你。你成了宗师,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就像我爹一样,皇帝也要给他面子。”
宋凌书眼底深处又闪过晦色,这次的事,明明是厉涵月惹的,可他被夺了官身,阿月却没有事,甚至还得了赏赐。
岳父大人保住了他的女儿,却没有保自己这个女婿。
果然是亲疏有别。
不过他还是在历涵月的搀扶下起来了。
“哼!”外面一声重重的冷哼。
两人看过去,只见厉煦阳就站在门外,脸色黑沉,一脸不满的扫一眼那些酒坛,又扫一眼宋凌书。
宋凌书清醒了些,尽管他心中怨气冲天,但他也知道他现在只是个庶民,唯有紧紧的抱住厉家这大y腿。
虽说阿月已经怀孕了,他们也已经是夫妻了,但要是有一天,厉家嫌弃他了,和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时,他什么都没有了,会被扫地出门。
可厉涵月却能仗着是厉煦阳女儿的身份再嫁,而且还可以嫁得不差。
他垂下头,喊:“师父!”
厉煦阳走进来,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冷冷地说:“你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宋凌书嗫嚅:“我错了,我,我只是心中烦闷,以后不会了。”
厉煦阳于他,是绝对的权威,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也是他极力讨好的人。
厉煦阳冷冷地说:“之前那个和你和离的女子,已经带兵出征了。”
宋凌书猛地抬起头,带兵出征?这意味着他会上战场,会立军功,以后还有高升的机会。
而自己……
而他原本也有机会的。
如果他没有被夺取官宣,以他榜眼的身份,加上厉煦阳的周旋,他也可以带一支军队出征。
看得到失魂落魄的样子,厉煦阳挺不满意。
他声音沉又寒:“借酒浇愁有用吗?你以为你这样颓废,就能换来不同的结果?我的女儿不可能跟个窝囊废一起过日子,如果你不能振作起来,休怪我不客气!”
宋凌书一惊,他之前也想过。
但是没想到厉煦阳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能说出来,就说明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过。
一股冷汗冒上背脊,被酒水侵蚀的脑子此刻无比清明。
他猛地抬起头:“师父,我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勤练武功。我爱阿月胜过我自己的性命,我是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也不愿意让她跟着我被人耻笑。我一定要为他争出一份荣光来。”
厉煦阳听他这么说,脸色稍缓:“你能这样想就好。阿月说的没错,就算你是庶民,只要你努力上进,勤练武功,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像我一样。”
这次厉煦阳对他很失望。
如果不是阿月心里只有他,还怀着他的孩子,而且在几个徒弟之中,他也的确悟性最高,厉煦阳不想管他。
“是,师父,之前是我想差了,以后都不会了。”宋凌书急忙表态。
厉煦阳看他两眼,又落到旁边女儿的脸上,在心里叹了口气,才说:“虽说是圣旨,但是这是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你也不用太过悲观。你是我的女婿,即使是为了阿月,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好自为之吧!”
他拂袖离去。
厉涵月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凌哥哥,我说的话你不信,爹说的话你该信了吧?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宋凌书将她抱住,这一刻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必须哄好厉涵月。
可是怀中抱着她,他又不自由自主地想起叶云青。
叶云青不会拖他的后腿,不会把他拉到泥里,只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她明明那么有本事,却从来不曾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
现在,叶云青越走越高,而他,却要过得这么憋屈。
不过他又想,带兵出征,那是要上战场的,战场凶险,九死一生,她未必会活着回来。
他虽然憋屈,但他还是厉府的女婿,还是能锦衣玉食地活着。
叶云青,你死在战场吧!
此刻,叶云青带着左营右营两万将士,即将到达隆宁郡。
大军已经连续急行军半个月了。
如果换成之前的左营军,不要说半个月,三五天都能累趴下。
但叶云青掌管左营后,对他们的训练极其严苛。右营统领冯劲输给他不服气,别把右营往死里操练。
整个武卫营,都被他们带动起来,战力早就提升了一大截。
对于这一点夏凌骁是乐见其成的。
武卫营中有太子和皇帝的人,他除了严肃军纪,在练兵时会不会皇帝找各种理由给召进宫中。
但叶云青那练法,只要他不在营中,皇帝就不会管。
不过今天大军还是需要休整一下。
叶云青铺开了舆图,在路上但凡休息的时间,她都会研究舆图。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她就算能马上接手战场,但也必须对地形烂熟于胸,不然两军接战,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落败。
主力战场一向在隆宁郡,隆宁,松平,固兴三郡的地形像一道波浪线。
隆宁是平原,松平靠山,固兴边上有河。
在她认真研究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包峻飞身下马,飞快地来到叶云青面前。
大军开拔之前,飞鹰队的五百人就早已经骑上快马,日夜不停急奔西境。
换装后散开在各处,打探军情,现在,包峻就是来汇报的。
这些人是叶云青亲自挑选亲自训练的,每个人的探查本事都很强。
包峻是这支飞鹰队的队正。
他将所有消息汇总后,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将军,末将包峻,有要情禀告。”
叶云青站在铺开的舆图前,颔首示意他过来,指着松平郡的地方:“飞鹰队去过现场,这儿是悬崖吗?”
包峻摇头:“不是,不过地形险峻。有一支人马在这里驻守。”
叶云青又问:“地形险峻,你们可以攀援过去吗?如果让你带着五百飞鹰队,能占领这个地方吗?”
包峻一看,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坚定的说:“我们飞鹰队能做到。”
叶云青轻轻叹气:“这里的守兵不过一千人,他们太相信地形,这里,这里,这里,竟然都没有增设驻点。是认为这里有驻军,就万无一失。却没想过,普通人办不到,精兵可以办到。
一旦这里被占,这个缺口就被直接打开,对方可以长驱直入。而我们的人将会反应不及,而战场也会被拉到这里。”
她皱着眉,指着一处,问包峻:“咱们的人在这里有什么发现?”
包峻吞了口口水,都不用他先说,叶将军就已经知道这里有问题了。
“相比较之前,这里确实有些不寻常。咱们的人扮成货商,乔装进了望安郡,发现里面多了很多商队,这里的人很活跃,年轻青壮居多。”
“有没有万安郡之外的口音?”
“有不少,我打探过,他们说是外地的商队,来收购皮毛和棉布的。”
“望安郡城中,老弱妇孺占了几成。”
“一些老弱妇孺不知道是在家里没出门,还是不在此处,走在街头,不见孩童奔跑,这也是属下觉得不寻常的地方。”
叶云青的脸色沉重了几许,又说:“主力在隆宁郡,那西境的十万驻军,目前兵力是怎样分配的?”
包峻说:“据我们的观察,隆宁大概有八万人,松平和固兴各有一万人!”
叶云青的脸色不太好看,西临军据说是十五万。
隆宁离松平有二百余里。一旦对方以迅雷手段将松平郡山间的那道驻地占领,整个松平郡就陷落了一半。
这时,即使隆宁郡得到消息赶紧去支援,但路程这么远,赶到后也已经无力回天。
更要防止在路上会被敌军伏击。
从包峻带回的消息,她有一点猜测,如果那个猜测是事实,西境面临的,将是极为严峻的局面。
她叫过亲兵吩咐:“叫冯劲过来!”
冯劲到之前,她又说:“包峻,你带着飞鹰队去做一件事。”
随着她的吩咐,包峻应道:“是!”如来时一样,他又急火火的离去了。
冯劲的营帐相隔不远,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大步踏入营帐,双手抱拳:“叶将军,是有什么军情吗?”
之前他对叶云青也是百般不服气,但是后来,叶云青几次剿匪,练兵,单挑,已经把他打得没脾气了。
这次叶云青是主将,他是副将。
叶云青缓缓点头:“对!行军路线要改一改,你我兵分两路。”
冯劲问:“怎么分?”
“你带着左营和右营的人马,即刻开拔,用最快速度赶往松平郡。”
叶云青指着舆图,“松平郡只有一万兵马,你到后,立刻接手他们的城防布局,这里,这里,这里,一定要安排驻守。”
冯劲有些纳闷:“主力战场不是在隆宁?”
叶云青摇头:“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咱们没有多少时间。”
她又划过几个地方:“派斥侯密切关注这些地方,不可有任何疏忽!”
“是!”
叶云青脸色郑重了几分:“如果西临人攻来,三天,你能守住吗?”
“必须能!”冯劲是上过战场的,知道这不是询问,应该是军令,所以他也回得斩钉截铁。
“连同驻军,也只有三万人,万一西临军超过十万呢?能守吗?”
冯劲眨巴了下眼睛,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可能,脸色微变:“超,超过十万?”
叶云青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残酷:“极有可能,所以,三天,你能守吗?”
冯劲眉头锁了锁,又扬开,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老子还有城池可用,三天,既然用尸骨,老子也会守住!”
应下后,冯劲又问:“叶将军你有什么打算?”
“我带着神鹰队,神风队前往隆宁,接手驻军,然后带兵来支援。不过,希望西临兵动手没有这么快。”
冯劲睁大眼睛:“神鹰神风两队加起来才一千人,边境驻军将领未必会听你的,这点人手够吗?”
“放心吧,我有圣旨在手!”叶云青平淡地笑了笑。
这点人手好像是不够。
她的圣旨,也不是以她为主,而是让她带着武卫营的两万人充入援军,一起归西境原副将现守将薛智指挥。
也就是说,她只有协助权,而没有指挥权。
现在她只带着一千人前去,薛智还能定他一个擅自将兵调往别处,违抗圣旨的罪。
一千人在数万大军面前,像几滴浪花入海水。
但是,出征之前,夏凌骁特意见了她一面。
那时夏凌骁还不知道西境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只跟她说了两句话:“百姓的命大过皇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这两句话时,他眼神深邃,里面似乎透着无尽的信息,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冯劲目光复杂,虽然他没有看到圣旨是怎样的,虽然整个武卫营都知道她的能力。
但朝堂博弈,看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他身后的势力。
何况叶将军还是个女子。
此去必然艰难,如果是左营右营全部人马过去,或许还有分庭抗礼的机会。
但若真的有大军逼近松平郡,松平郡的形势也很严峻。
希望一切没有想的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