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变异,”米娅颤抖的手指轻抚莉娜掌心发光的鳞片,“这是王族成年礼的开端。”
银梭号的探照灯刺破一万一千米深海的黑暗时,米娅的呼吸瞬间停滞。声呐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突然凝固,十二根巨型晶体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从覆盖着锰结核的海床上拔地而起,柱身流转的幽蓝光芒在水中折射,恰好拼出一个完美的五角星——那是海底议会的最高图腾,象征着“海神的十二道裁决”。
“深度米,晶体柱直径约80米,”声呐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打滑,耳机里传来晶体共振的低频嗡鸣,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队长,它们在......发热?”
米娅的掌心按在驾驶舱的舷窗上,冰凉的玻璃挡不住那股穿透金属的寒意。探照灯的光束移向五角星中心,海床的沉积物正簌簌滑落,露出一个足以吞噬整艘潜艇的阴影。它起初像团纠缠的银色荆棘,随着缓缓升起的动作舒展枝蔓,才显露出巨树的轮廓——数以万计的藤蔓彼此绞缠,形成直径超过三百米的树干,枝条末端垂着的东西在探照灯下轻轻摇晃,反射出半透明的光泽。
“那是......茧?”米娅的声音发紧。
监测屏突然放大局部画面,声呐员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上帝啊......那东西是活的!”
画面里,每个茧蛹都清晰地映出人形轮廓。有的蜷缩着,能看见手臂上未褪尽的防护服编号;有的张开五指,指尖还残留着陆地人类特有的指甲弧度。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树干顶端的那个茧,透过薄如蝉翼的膜,能看见里面的人穿着初代女王的珍珠冠冕——那是二十年前宣称“病逝”的海底君主。
就在这时,潜艇的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红色的加密信号像心跳般闪烁。米娅颤抖着按下解码键,一行墨绿色的文字在屏幕上浮现,每个字母都在渗出淡蓝色的光雾:
“欢迎回家,星辉公主。请见证收割者的盛宴。”
“星辉公主?”米娅猛地看向副驾驶座上莉娜的生物密钥,那片鳞片此刻正发烫,在幽暗的驾驶舱里亮起银辉。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我们的血脉里藏着星轨,当银树结果,就是王室回归神座之时......”
巨树的藤蔓突然加速蠕动,最底层的一个茧蛹裂开细缝,里面传来模糊的呻吟。米娅瞳孔骤缩——那声音,像极了陆氏汽车董事长,也就是卢卡斯失踪三个月的父亲。
探照灯的光束扫过树干,在藤蔓纠缠的缝隙里,米娅看见一行刻在晶体上的古海底文字,翻译器瞬间弹出释义:\"收割者,以生者为壤,饲银树结果,孕新世之民。\"
银梭号的警报器疯狂尖叫,声呐显示十二根晶体柱正在同步充能,巨树周围的海水开始沸腾。米娅死死攥住生物密钥,鳞片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掌心——原来莉娜提供的不是钥匙,是请柬。而她,正带着人类最后的希望,闯进了一场早已备好的献祭。
议事大厦地下通道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潮湿的霉味混着电路老化的焦糊气,黏在凯里的喉结上。应急灯在头顶滋滋闪烁,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斑驳的砖墙上碎成一截截颤抖的光斑。
他把掌心的芯片递过去时,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还带着他体温,边缘却冷得像冰——里面藏着方舟计划最致命的软肋,是他花了三个月,从三百个加密节点里硬生生剜出来的血路。
“72小时。”凯里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铁锈味,“足够你们的深海舰队撕开防御网,直抵中枢。”
对面的特使站在阴影里,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直到芯片触到指尖,他才缓缓抬眼。应急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瞳孔上,那抹本该是深棕的虹膜突然泛起涟漪,像有无数细小的银鳞在水底翻涌,跟着诡异地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
“总理阁下是否清楚,”特使的声音比通道里的寒气更冷,尾音带着一丝非人的颤音,“瘫痪防御系统的瞬间,全球至少有十二座沿海城市会被海啸吞没?”
凯里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整了整领带,丝绸摩擦的声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那是他今早特意系的,深灰色,和议事厅地毯一个颜色。“我清楚。”他盯着对方被阴影遮住的脸,一字一顿,“但我更清楚,收割者一旦启动,人类连72小时都剩不下。”
“人类优先”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砖墙上。
特使接过芯片的瞬间,凯里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异样。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成半透明的蓝,像浸在深海里泡了千年的琉璃,指尖甚至隐约透出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如海底的珊瑚。
但他已经没时间细想了。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一下,是地下避难所传来的信号——沙岛北部的防护罩测试通过,足够容纳三十万人。
“告诉你们女王陛下,”凯里转身时,风衣扫过墙角的管线,发出一声闷响,“记住沙岛国北部。那里有女人和孩子。”
他没看见,自己走后,特使摊开的掌心,那枚芯片正慢慢陷进他泛着蓝光的皮肤里,像水滴融进深海。而特使抬起的脸上,唇角正裂开一道极细微的、非人的弧度,眼底深处,是比通道更浓稠的黑暗。
“银梭号”的探照灯像两把出鞘的利剑,刺破深海的墨色。当那棵银色巨树完全暴露在光束中时,舱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树干上布满蛛网状的晶体脉络,每一片银叶都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而那些悬挂在枝桠间的人形茧蛹,正以心跳般的频率轻轻起伏,半透明的茧壁下,隐约能看见蜷缩的肢体轮廓,仿佛有无数生命在其中沉睡、生长。
“生命体征检测显示……”声呐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在控制台上来回滑动,“茧内生物保留了原主70%的脑波特征,神经系统活跃度是常人的三倍,但……但基因序列正在发生畸变。”
米娅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操作台边缘,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脊椎。三天前在避难所见到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被收割者带走的居民消失的街区、莉娜手腕上神秘的蓝色纹路、激进派宣言里“新人类纪元”的字眼……无数碎片骤然拼凑成形。
这不是杀戮。她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收割者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毁灭人类,而是要“筛选”。那些被带走的人没有死去,他们被封存在这些茧蛹里,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写生命形态,变成能在深海生存的新物种。
“夫人!”驾驶员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控制台的警报灯疯狂闪烁,“我们被锁定了!能量反应正在飙升!”
话音未落,巨树根部的十二根晶体柱同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顺着树干飞速攀升,如同注入血管的毒液。
下一秒,那些原本静止的银色枝条突然活了过来,像数十条蓄势已久的巨蟒,带着撕裂水流的呼啸声向“银梭号”缠来,尖端的倒刺闪着寒光,眼看就要将潜艇绞成碎片。
千钧一发之际,米娅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金属密钥——那是莉娜昨天塞给她的,女孩说这是“妈妈留下的歌声”。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按下了密钥上的凹槽。
悠扬的童声突然通过潜艇的声呐系统扩散开来,那是一段不成调的摇篮曲,带着海水般的清澈与柔软。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扑来的枝条在半空中骤然僵住,所有茧蛹同时发出柔和的蓝光,像无数盏被点亮的灯笼,连那棵冰冷的银色巨树,都仿佛在歌声中泛起了一丝温情的波动。
舱内的警报声渐渐平息,米娅望着屏幕上那些同步闪烁的蓝光,突然意识到:莉娜或许早就知道这一切。而这段歌声,是留给人类的最后一道救赎。
王室医疗中心的特护病房里,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缓。原本烧得通红的莉娜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冷汗,瞳孔却已褪去人类的浅棕,变成一片纯粹的湛蓝,像盛着整片星空的碎片,在顶灯折射下泛着细碎的光。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纤细的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卢卡斯这才发现,她手腕到指尖的皮肤上,正浮现出细密的银蓝色鳞片,像被海水吻过的痕迹,“我听见树妈妈在哭,她好疼。”
卢卡斯的心脏骤然一缩。他刚在笔记本上敲下抗变异程序的最后一行代码,屏幕却突然滋啦作响,原本滚动的数据流被一片幽蓝覆盖——是“先知之眼”,这个由他主导开发的全球监测系统,竟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主切换了画面,深海的轮廓在屏幕上缓缓展开:米娅乘坐的“银梭号”被无数发光的茧蛹包裹,那些蓝光像潮汐般起伏,乍看之下仿佛陷入绝境。
“不是攻击。”莉娜侧过头,湛蓝的瞳孔映着屏幕上的画面,小手轻轻按在玻璃上,鳞片在光线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们在……朝拜。”
话音未落,监测屏上的茧蛹突然有了动静。数以千计的半透明茧壁同时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隙,淡蓝色的体液顺着缝隙滴落,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那些生物保留着人类的躯干,却长着流线型的尾鳍,脖颈两侧有细小的鳃裂,正是半人半鱼的形态。
更让卢卡斯头皮发麻的是,所有“新生儿”都缓缓抬起头,朝着“银梭号”的方向伸出右手,掌心向前,拇指与无名指轻轻相触,做出一个奇异的手势。那纹路、那弧度,竟与莉娜此刻按在玻璃上的手势分毫不差。
监护仪的曲线突然平稳下来,莉娜掌心的鳞片渐渐隐去,只留下浅淡的蓝光纹路。
她望着屏幕,忽然笑了,声音像浸在清泉里:“他们在认亲呢,哥哥。树妈妈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卢卡斯攥着键盘的指节泛白,屏幕上的深海画面还在继续,那些半人半鱼的生物安静地悬浮着,蓝光在他们周身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他突然想起米娅出发前说的话:“或许我们一直都弄错了,进化从来不是掠夺,而是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