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睡一会的习惯,国增原本没有,只是姥爷喜欢午睡。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也就传给了国增,倘若中午不睡会,下午的时候,国增定会犯瞌睡。
待到姥爷醒来,叫醒一旁的国增:“走,国增,跟姥爷去地里转转。”
“哦。”国增起身,穿上鞋子,跟着姥爷走出了屋外,朝着村北走去。
“姥爷,咱们去哪?”国增问。
“去北边看看吧。”鸣琴望了望村南,却不得不扭头,决定往村北走。
“哦。”国增应了一声,却疑惑的问道:“姥爷,咱们为什么,不去村南看看啊,不去山上转转呢?”
国增曾经,跟冯舅去地里玩时,北边很少去,北边就是开阔地,没什么好玩的。可村南边是山,这山上好玩的地可多了。以前,山上不光种着红薯,花生,以及一些果树之类的,他们可以趁机,偷吃点瓜果蔬菜。
而且这山上,还有以前打鬼子的时候,老百姓们挖的地道,那些留下来的地道,阡陌交通,纵横交错,小孩们自然喜欢在地道里,钻来钻去。
“山上?”鸣琴摇了摇头,又对着国增道:“现在山上,可没什么东西了。咱还是去地里吧,南边的山上,现在不算地了,可没人敢在上面种地了。”
山后村的村南,是座小山,山上面全是沙土,不适合种植小麦玉米等粮食。倒是从这沙土地里,种出来的红薯,花生,韭菜等农作物,却分外好吃。后来,乡公社把山上的地,全部征收了,让社员们种红薯。每年种出来的红薯,村公社都会送到县里,再由县里,往市里送,给那些上级的领导们,都尝尝这山后村的沙土里,长出来的农作物,吃起来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上级领导对山后公社,送来的红薯很满意。这红薯,真是好吃,皮薄,肉质香甜。只是这么好吃的东西,社员们一年到头,却分不了多少。社员们种的东西,最后却落不到自己的手里,净是给上面当官的吃了,有的社员,就起了私心。
等秋天红薯刚长熟,一些社员,就趁着夜黑风高,去偷挖几块,带回家给家人吃。还有一些半大小子们,也是偷偷摸摸的去偷红薯吃,一来二去,原本送给上级领导的红薯,倒是被社员们偷的,所剩无几。
小山乡公社的领导,对山后村的社员们偷红薯,很是不满。上级领导吃不上好吃的红薯了,发了火,骂了县里的领导,县里的领导,又骂乡里的领导,所以乡领导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
社员们不光是偷红薯,甚至连红薯秧子都不放过,把红薯秧子扯断了,塞进肚子里充饥。这该怎么办?怎么杜绝这偷盗现象?总不能天天派人,在地里盯着吧?人在饥饿面前,往往会不择手段的填饱肚子。
后来,乡里有个小干部,出了个主意。咱就跟上面的领导说,这沙土地里,忽然长不出农作物了,种什么,就死什么。理由倒也简单,这小山是地质火山,可能是火山不稳定,土质发生了变化,你想想,火山底下,不知道有几千度的高温呢,种下去的红薯苗,能不烧死吗?
乡里按此给县里汇报,县里再往上汇报,一层层的,最后上级领导信了,不再追究吃红薯的事。但乡公社的领导,自然知道这事情的根本原因。为了惩罚村公社,乡公社的领导,一咬牙,一跺脚,他妈的,这山上的红薯,谁也别种了,谁也别吃了,省的再节外生枝。
乡里公社给村公社,下了命令,以后这山上,什么也不许种,谁也别侵占了这公家的地。
村公社支书,虽然觉得惋惜,但也无力反驳,。反正是大伙的地,是集体的地,就宁肯他荒着,废着,也不种半亩的农作物,总不能跟乡里唱反调吧?你种了,收不上东西来,上面会怪罪。你编个理由,说这沙土地里,长不出农作物来,领导听了还挺满意,也自然就没有人,会再找麻烦了。
就这样,原本每年还能种些花生,红薯,瓜果蔬菜的山上,由此便荒废了。
几个胆子大的社员,私下里想着,偷偷在山上种点东西,好填饱肚子。结果被乡公社的巡逻队发现了,直接五花大绑,送到了公安局。为此给定了个罪名,说他们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公社必须割了,这资本主义的尾巴。偷着在山上种地的几个社员,被判了三年,扔进了监狱改造。
从此,再也没有哪个社员,敢在山上动心思了。
纵使鸣琴心里觉得惋惜,但上级领导的决定,他也无能为力。所以对着村南的小山,他只能望尘莫及,带着国增去村北的地里看看。村北不光有平壤的土地,社员们的打谷场,也都在北边,去北边走走,刚好一举两得。趁此看看社员们,如今地里的活干完了吗,打谷场的活干完了吗。
刚走到打谷场的边上,却看到几个社员们,正拿着做农活的家伙事儿,在偷奸耍滑的晒太阳。看见鸣琴走过来,却又立刻装模作样的干活,鸣琴也装作没看到他们偷懒,对着一个互助组的组长道:“老杨,地里的活都干完啦?”
“刘会计啊,干完了,干完了,就剩打谷场里,这点活呢。”老杨回答。
“还剩几天能干完啊?”鸣琴继续问。
“怎么着,也得个三五天吧。”老杨道。
鸣琴望了望几人,眼巴前的这点活,什么三五天,若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干,一天都不到。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社员呢?”鸣琴就问:“你们互助组,不是十户人家吗?”
“唉,甭提了。”老杨叹了口气:“这个有事,那个不舒服的,这个请假,那个腰疼的,这十户人家,才来了四户人家。”
“就是啊,刘会计,你得管管。都是挣工分的,这些活,总不能,只让我们几个干吧?”另一个人也丧着个脸,极不情愿的摆弄着家伙事。
“好了,我知道了。”鸣琴说完,满怀心思的继续往北走。
国增跟在姥爷身后,似乎也看出了什么,问道:“姥爷,社员们干活的时候,都不愿意干。到了分粮食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积极。”
鸣琴心中一惊,小孩子,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他肯定是听其他大人说的,便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国增道。
鸣琴恍然大悟,如今村里的土地所有制度,看来社员们早已对此不满。连国增都听到了风言风语,其他的闲话,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地里的庄稼,基本上都收完了,却唯独看见有一处没有收完。鸣琴走上前去,询问缘由,结果正在收麦子的两个人,却抱怨不止,归根到底,也是对这干活,记工分的制度,表示不满意。谁干多了,谁干少了,最后能落到手里的粮食,也都一样。这平均主义的思想,早已在社员的心中,根深蒂固。
土地虽然是公社的,是各个互助组的,但人的心,却都是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反正这大锅饭,不会饿死谁,也不会让谁吃饱饭。社会主义国家的农村,就是这样,干多干少,吃多吃少,什么都是平均的,都是大伙的。
鸣琴不想再继续看了,越看,心里就越失望,越是让自己的心里,有无可奈何的挫败感。他只好又带着国增,闷闷不乐的回家。这农村土地制度,原有的平均主义制度,显然已经不合时宜。可上面不发话,谁敢改变国之根本的制度呢?
鸣琴一脸惆怅,望着村南的那座小山,那座山并不高,可以轻松翻越。可这山后村的土地制度,社员们心里的这座山,什么时候能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