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寺的清晨,薄雾如纱,轻笼着千年古刹的飞檐斗拱,连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铎都收敛了清音。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张阙踏过微湿的青石小径,心头却沉甸甸压着一块石头——三主大师的召唤,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大殿的朱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熹微的天光与鸟鸣,殿内是另一番庄重景象。
鎏金佛像在长明灯幽微的烛火映照下,面容慈悲而辽远,莲座前檀香袅袅,丝丝缕缕,缠绕着殿宇的每一根梁柱,也缠绕着人的心绪。
三主大师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雪白长眉低垂,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静静地落在张阙身上。
“张阙,”大师的声音平缓温和,却似晨钟暮鼓,字字敲在张阙心头,“近日静观你行功吐纳,气息沉凝已极,却难再寸进,如遇无形之壁障,可是如此?”
张阙心头一震,这正是他近来日夜苦思却不得其解的困境。他躬身肃立,坦诚道:“大师慧眼如炬,弟子近日确感进境艰难,无论怎样用功,内息总在丹田盘桓,难以突破那道无形的隔膜。”
“这便是了。”三主大师微微颔首,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望向渺远的天际,“习武修道,非仅闭门枯坐,一味强求反易入歧途。如我等老朽,半生浮沉,阅尽沧桑,暮年方得在此寒寺之中,以青灯古佛养心,静观天地之变。而你,”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张阙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正值风华正茂,恰如初生之旭日,岂能长久困守于这方寸之地?当去那红尘万丈中行走,于世事纷扰里磨砺,于人心百态间悟道。这天地,这人间,才是你真正的道场。”
张阙只觉一股热流自心底涌起,是豁然开朗的明悟,也夹杂着对未知远方的隐隐期待。
“弟子明白了。”他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感激与坚定。
“嗯,”三主大师眼中流露出欣慰,“这几日,你便好好收拾行囊,也去与寺中诸位道个别。过些时日,一竺大师恰好要启程前往中域处理要务,你便与他同行。有他照拂,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能放心几分。”
“是,弟子谢过大师教诲之恩!”张阙再次深深行礼,心头暖流涌动。他后退几步,才转身推开沉重的殿门。张阙知道,这一次怕是要出去好久了
藏经阁内,经卷特有的陈旧墨香与干燥木头的芬芳交织弥漫,阳光透过高窗的格栅,在布满灰尘的光束里投下道道明晰的光轨。洱注大师正立于高耸的书架前,指尖拂过一卷卷泛黄的经卷,动作轻柔,如同抚慰沉睡的故人。
“洱注大师。”张阙的声音在静谧的书阁中响起。
洱注闻声,缓缓转过身,他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脸上总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平和,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映着岁月的幽光。
“是小阙子啊,”洱注大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何事寻我?”
张阙恭敬地行了一礼:“方才三主大师召见弟子,言弟子修行已遇瓶颈,需出外历练,不日将随一竺大师前往中域。弟子特来向大师辞行,感谢大师这两年在藏经阁中的指点与照拂。弟子于此间翻阅典籍,聆听佛法,受益良多。”
洱注大师听罢,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是轻轻颔首,那目光仿佛已洞悉了张阙未来漫长道路上的风霜雨雪。
“三主所言甚是。雏鹰终要离巢,方能搏击长空。你年纪尚轻,是该去那广阔天地间闯荡一番,体悟世间百态,磨砺心志筋骨。此次有一竺同行,他修为深厚,有他在旁,我们几个老骨头也能少些牵挂。”
他顿了顿,转身走向阁楼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只小小的乌木匣子,上面落满细尘。大师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打开木匣,取出一部用深蓝色布帛包裹、四角磨损得厉害的旧书。他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张阙面前。
“此去中域,山高水长。老衲别无长物,唯有这部《易经》,里面有我的一些注解。此乃古本,非寻常市井流通之物。你且将它带上,代老衲转交给中域佛教的主持。”
洱注大师的声音低沉而肃穆,目光紧紧锁住张阙,“切记,此书非同小可,万不可遗失,亦不可轻易示于外人。”
张阙心头凛然,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经书。深蓝布帛入手微凉,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感受着那非同寻常的分量,郑重承诺:“大师放心,弟子定当亲手将此书交予佛教,人在书在!”
洱注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去吧,孩子。前路漫漫,好自珍重。”
接下来的几日,寒寺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张阙告别的身影。每一个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他都一一寻到,道一声珍重,也留下一点念想。
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酒坛,径直寻到了厨房后那片僻静的竹林。酒痴正靠着一块大青石打盹,鼾声悠长,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涎水,脚边散落着几片零星的竹叶。张阙将酒坛轻轻放在他身边,故意弄出一点声响。
酒痴一个激灵睁开眼,迷蒙的目光瞬间被那熟悉的酒坛吸引,变得精亮无比:“小阙子?这…这是给我的?”
“酒痴大哥,”张阙笑着蹲下来,拍了拍坛身,“这是我偷偷在后山酿了两年的‘奇酒’,用的就是这竹林里的晨露和去年的新米。虽不敢说醇厚猛烈,胜在清冽回甘,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就要下山历练了,以后…您要是馋酒了,可千万得管住自己,别再去厨房里顺了。下回再被食大哥逮到,可没人替你打掩护、说好话喽!”
酒痴一把抱起酒坛,凑近坛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无比的神情,随即又故意板起脸:“嘿!你这臭小子,说得好像我老人家只会偷酒似的!不过…这酒香,真地道!”
他拍开封泥,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辛辣中带着竹叶的清苦,回味却悠长甘甜,他满足地咂咂嘴,“好!够意思!放心去吧小子,等你回来,大哥我请你喝更好的!记得…常回来看看!不过也要给我带几壶中域美酒”
张阙又来到后山的练功坪。鼠哥正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身前飞速点动,指风破空,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嗤嗤声,搅动着身前一片小小的尘埃。
“鼠哥,”张阙远远招呼。
鼠哥闻声收势,那灵巧的手指瞬间静止,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看向张阙,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要走了?”
“嗯,”张阙点头,抱拳道,“你教我的那套‘穿石的指’法,指法刁钻,劲力凝练,我会日日勤练,不敢懈怠。”
“那就好。”鼠哥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指法如人心,贵在专注与穿透。记住,指尖一点,力透千钧。江湖路险,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活命的底气。”
告别了鼠哥,张阙在寺后那片怪石嶙峋、风声呼啸的山坳里找到了虎哥。虎哥正对着一块巨大的卧牛石运气,胸膛起伏如风箱,猛地一声低吼,声虽不大,却沉闷如雷,震得脚下的碎石都微微跳动。
“虎哥!”张阙大声喊道,压过那低沉的虎啸余音。
虎哥缓缓收势,转过身,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山林般的粗犷与威势,眼神却透着对张阙的关切。“小子,听说了,要去中域?”
“是,虎哥。”张阙恭敬道,“您传我的‘虎啸劲’运转法门,声气一体,气走丹田,弟子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
“嗯!”虎哥重重地哼了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张阙肩上,拍得他一个趔趄,“记住那股劲!行走江湖,骨头要硬,脊梁要直!气势,有时候比拳头更管用!遇到事儿,别怂!”
轻风掠过庭院,兔哥和马哥的身影正如同两道飘忽的烟尘,在几根梅花桩间纵跃腾挪,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张阙站在场边,直到他们一个轻盈的翻身,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兔哥,马哥,”张阙抱拳,“以后怕是不能常来向二位请教这轻身提纵之术了,小弟今日,是来辞行的。”
兔哥一身白衣,面容清秀,闻言微微一笑,如春风拂柳:“小阙子,你的身法底子已然不错,记住‘身如柳絮随风摆,心似浮云自在游’,多加揣摩,自有进境。还有就是你那寒老魔的老寒腿,也是江湖上的一面绝技,有它,遇事不要慌”
马哥则显得沉稳许多,他拍了拍张阙的胳膊:“脚下生根,落地无声。江湖风波恶,打不过的时候,跑得快、跑得巧,不丢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演武场中央,烟尘弥漫,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牛哥和武痴正斗得难分难解,牛哥势大力沉,每一拳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风声;武痴则身形飘忽,见招拆招,精妙无比。两人身上都已带了点淤青。
张阙待他们一个硬碰硬的对撞后各自退开,才走上前去。
“牛哥!武痴大哥!”
两人停下,喘着粗气看过来,脸上都带着酣畅淋漓的战意。
“我要走了。”张阙看着他们,“以后二位大哥再切磋,可得收着点力了。我不在,受了伤,可只能劳烦羊老给你们推拿上药了。”
武痴抹了把额头的汗,嘿嘿一笑:“怕什么!跟老牛打,不挂点彩,那叫没打过瘾!你小子走了,这寺里又少个能打的,没劲!”他嘴上虽硬,眼中却有不舍。
牛哥则瓮声瓮气地道:“放心走你的!皮外伤,羊老头几副药的事!倒是你,出去别丢咱寒寺的脸!遇到硬茬子,别怕,想想老牛我这一身横练的筋骨!”
兵器架旁,龙哥正细心擦拭着一杆寒光闪闪的亮银枪,枪缨如血。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
“龙哥,”张阙恭敬行礼,“多谢您这些日子对我武技的悉心指点,一招一式,弟子受益匪浅。”
龙哥放下长枪,脸上线条刚硬,此刻却柔和了几分:“你的悟性不错。记住,兵者,手足之延伸,心意所至,锋芒自现。中域卧虎藏龙,切莫大意。”
不远处,蛇哥抱臂倚着一根廊柱,他面容瘦削,颧骨微高,眼神天生带着几分阴鸷,让人望而生畏。看到张阙走近,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蛇哥,”张阙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真诚的笑容,“寺里都说您面相凶,可我张阙知道,您的心肠比谁都热乎。
上次我晚上运转内力出了岔子,要不是您及时出手帮我梳理内息,后果不堪设想。您呀,以后多笑笑,肯定更好看!”
蛇哥闻言,那冷硬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已足够打破那层冰霜。他哼了一声,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油嘴滑舌!滚吧,别死在外面。”
药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苦香。羊老正佝偻着背,在巨大的药柜前仔细地分拣药材,动作慢条斯理,却一丝不苟。
“羊老。”张阙轻声唤道。
羊老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慈祥:“是小阙子啊。都打点好了?”
“嗯,”张阙深深一揖,“弟子特来感谢羊老的。若非您妙手回春,几次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又传授我辨识草药、处理伤患的医术,弟子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此去中域,您的医术,必是我安身立命的重要依仗。”
羊老颤巍巍地走过来,布满老人斑的手轻轻拍了拍张阙的手背,触感粗糙而温暖:“医者父母心,能帮到你就好。记住老朽的话,行走江湖,刀兵无眼,能救己救人,便是莫大的功德。
那本《人体穴位针法》上的针法,危急时或可一用。还有,”他压低声音,“那瓶‘九转还阳散’,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露白!保命用的!”
后院空地上,鸡哥双腿连环踢出,快如闪电,腿风凌厉,将身前碗口粗的木桩踢得木屑纷飞。看到张阙走来,他收腿凝立,气息沉稳。
“鸡哥,好腿法!”张阙由衷赞道,“刚猛迅捷,无坚不摧!可惜我性子使然,更偏爱拳掌上的功夫。不过您指点的腿法发力要诀,尤其是那招‘金鸡独立’转‘穿心脚’的连环劲,小弟定会好好琢磨,融入拳法之中!”
鸡哥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简短道:“拳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腿法根基扎实了,你手上功夫自然水涨船高。记住,下盘稳,则身法活。去吧。”
刀锋破空的锐响从另一侧传来。狗哥正舞动着一柄厚背鬼头大刀,刀光如匹练,卷起地上落叶纷飞,气势凶猛霸道,带着一股惨烈的沙场气息。
“狗哥!”张阙待他一套刀法使完,才朗声招呼。
狗哥反手将大刀“锵”地一声插入身旁泥土,拄着刀柄,看着张阙,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小阙子!怎么,临走前想跟哥哥学两招这‘疯魔刀’?保证够劲!砍人如切菜!”
张阙笑着摇头:“狗哥的刀法威猛绝伦,看着是真过瘾!不过猴哥传我的那套‘疯魔18式’棍法,路子更合我的性子。您这大刀耍得太酷,我怕我这小身板学不来,反倒耽误了猴哥的传承。心意领了!”
狗哥哈哈大笑,豪气干云:“好!有主见!猴哥的东西是好,好好练!记住,不管用什么家伙,气势不能输!该狠的时候,就得有股疯狗劲儿!”
厨房里蒸汽缭绕,锅碗瓢盆叮当作响。食大正挥动着硕大的锅铲,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奋力翻炒,油香四溢。膀大腰圆的猪哥则在案板前,手起刀落,笃笃笃地将一根粗壮的白萝卜切成细如发丝的银线。
“猪哥!食大哥!”张阙掀开帘子,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哟!小阙子!”猪哥抬起头,脸上沾着面粉,憨厚地笑着,“快来尝尝,刚蒸好的素包子,豆沙馅儿,甜着呢!”
食大也停下翻炒,抹了把汗,粗声道:“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以后你走了,这择菜洗菜的活儿,又得我自己来了,啧!”
张阙心头一暖,接过猪哥递来的热包子,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猪哥,食大哥,以后怕是不能再给你们打下手,偷学你们的好手艺了。你们俩也保重身体,别太劳累。”
“嗨,累啥!”食大摆摆手,“就盼着你小子早点回来,到时候食大哥给你做一桌好菜!猪哥给你炖最拿手的八宝菌汤!”
在藏经阁后一处极幽静的竹林小筑外,张阙停下了脚步。这里住着神秘的梦大哥,极少露面。他轻轻叩了叩门扉。
“梦大哥,弟子张阙,特来辞行。多谢您传授的‘龟息敛气术’,此术精妙绝伦,弟子感激不尽。此去江湖,此术必有大用。”他对着紧闭的门扉,恭敬地说道。
门内一片寂静,许久,才传出一个飘渺得如同从云端落下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幕:“心静,则气敛;神藏,则形隐。善用之……珍重。”声音袅袅散去,再无动静。
乐老独居的小院花木扶疏。张阙踏入院门时,乐老正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他那张古旧斑驳的七弦琴,指尖却并未抚动琴弦,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悠远,仿佛在追忆着什那流淌而去的时光。
“乐老。”张阙轻声唤道。
乐老缓缓抬起头,看到张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落寞:“要走了?”
“是。”张阙看着那张承载了无数故事的琴,心中涌起不舍,“弟子此来辞行。以后…再难听到乐老您那洗涤人心的琴音了。您的琴声,总能让我在这寒寺中找到一片宁静。”
乐老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琴音…不过是心绪的流淌罢了。你心中有静,处处皆可闻清音。去吧,孩子,外面的世界,自有它的乐章。”
山门外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松树下,苦行僧大哥依旧如往常一样,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布满新旧伤痕的精壮肌肉,闭目凝立,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像,任由山风呼啸,吹拂着他刚硬的短发。
“苦行僧大哥!”张阙走到他面前。
苦行僧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我要下山了,您…多保重!”张阙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敬佩又有些酸涩,“修行之道,固然坚韧,但…也请顾惜己身。站着不动让人打,终究…太伤根本了。”
苦行僧那岩石般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丝几乎看不出的纹路,算是回应了张阙的关切。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痛楚…亦是拂拭尘埃。你…自去。”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重新沉入他那外人难以理解的修行境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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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张阙来到了后山那片熟悉的果林。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猴哥正斜倚在一棵挂满青果的老梨树下,旁边放着棍子,神情看似慵懒,眼神却异常清明。从张阙初入寒寺那个懵懂少年起,便是这位猴哥,处处指点,时时照拂,亦师亦友。
“猴哥。”张阙走到树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猴哥抬起头,随手丢掉石子,脸上露出熟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都告别完了?没哭鼻子吧?”
张阙也笑了,摇摇头:“该见的都见了。猴哥,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期盼,“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或许…”
猴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张阙面前,抬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眼神变得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岁月风烟。
“小子,”他声音低沉下来,“我们这十二个老家伙,当年谁不是在江湖上掀起过腥风血雨?恩怨情仇,快意恩仇,也杀人无算…最后,还不是倦了、厌了、看透了?这才一个个躲到这北域苦寒之地,图个耳根清净,求个心安。这双手…”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沾的血,够多了。江湖,已经离我们太远了。”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跟一竺大师同行,他修为深不可测,处事也圆融,有他带着,安全无虞。不过…”猴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能预见未来的波澜,“一竺此去中域,必有其要务,不可能一直带着你。到了地头,你终究还是要独自闯荡。你是我带出来的,我总有些不放心。”
说着,猴哥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玉质温润,呈深沉的墨绿色,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玉佩造型古朴,一面雕刻着一个活灵活现、抓耳挠腮的猴子,另一面则刻着一个遒劲有力的“乞”字。
“拿着。”猴哥将玉佩塞进张阙手中,入手微温,带着猴哥的体温。
“这是?”张阙低头细看,那玉猴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跳脱出来。
“当年,我们十二个兄弟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看不惯世间不平,又见多了流离失所的苦命人,便联手在中域创立了一个帮派。”猴哥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豪情,“取名‘乞帮’。取的不是乞讨之意,而是‘乞天悯人’,为天下困顿者乞一条活路的意思!帮中兄弟,多是些无家可归的苦命人,或是心怀抱负却无处施展的奇人异士。几十年过去,靠着兄弟们的血汗,靠着扶危济困的宗旨,也算是在中域扎下了根,如今不敢说只手遮天,但大小分舵遍布,也算是一方势力了。”
他指着玉佩上的“乞”字:“此乃帮中最高信物,‘竹节令’。见令如见帮主!现任帮主姓洪,单名一个义字,是我当年亲手带出来的小兄弟,为人最是义气,功夫也得了我几分真传。你此去中域,若遇难处,无论是钱财短缺、消息闭塞,还是遭人欺凌、性命攸关,只需持此令,寻到任何一处挂着破碗竹竿标记的乞帮堂口,亮出此令,,他们自会知晓你是我们十二生肖的兄弟,定会倾力相助!”
猴哥又指了指玉佩上的猴子:“使出我教你的‘疯魔十八式’,洪义自然认得这路数的根脚。一竺大师与我们交情匪浅,这些年也多亏他暗中照拂,帮中上下都敬他几分。有他,再加上这块牌子,你在中域,便算有了根基。”
张阙紧紧握住那枚温润的玉佩,感觉一股沉甸甸的情谊和依靠涌入心田,驱散了所有对未知的忐忑。他眼圈微红,喉头滚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深深一躬:“猴哥,小弟会记住的!您放心,我绝不会辱没了您和诸位大哥的名头!后院山洞里那十几坛我偷偷酿的‘奇醉’,您可得替我看着点,别让酒痴大哥一晚上就给我糟蹋光了!”
猴哥闻言,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张阙的后背,眼中却分明有水光一闪而过:“臭小子!还惦记着你那几坛猫尿!放心,有我在,那老酒鬼休想偷喝干净!滚吧滚吧!婆婆妈妈的!记住,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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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日,天边刚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寒寺山门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薄雾尚未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古旧的石阶和苍劲的松柏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离别的微凉。
一竺大师早已静候在山门外。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僧衣,头上毗卢帽,手上九环锡杖,斜挎着一个简单的灰布包袱,身姿挺拔如崖畔孤松,面容平和,眼神澄澈,仿佛山间不染尘埃的清泉。看到张阙背着行囊快步走来,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都安置妥当了?”一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是,大师。”张阙在他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离愁,郑重地点头。他最后回头,目光深深投向那掩映在古木晨霭中的重重殿宇飞檐,那里承载着他两年苦修的汗水、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孤寂、与十二位兄长亦师亦友的情谊,还有六痴大哥们的指点,和俩位大师的教导,每一片瓦,每一棵树,仿佛都在无声地道别。
“走吧。”一竺大师不再多言,转身迈步,踏上了下山的石阶。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大地相连,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力量。
张阙最后望了一眼寒寺模糊的轮廓,晨曦为它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边。他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大步跟上前面那道青色的身影。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很快便融入着雪山之中,寒风吹拂,好似这里没有人在此处逗留过。寒寺里猴哥道“阙子,这身本领在年轻一代已经算是高的了,再加上我们这两年的指导,没准这次可以闯出来自己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