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甘泉宫。
“哦?竟有此事?”
赵姬的凤眸中,那最后一丝因“丛台酒”而起的迷离,被嫪毐这句沾沾自喜的指控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嫪毐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知道,只要坐实了冬儿“相邦府奸细”的罪名,这个碍事的贱婢必死无疑!
然而,赵姬此刻朱唇轻启,声音平淡得可怕:
“嫪毐,你先退下。本宫要亲自问话。”
嫪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预想过太后雷霆震怒,当场下令将冬儿拖出去杖毙,却唯独没想过这个结果。她竟然……更信这个贱婢?
“太后……”他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
“退下!”赵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嫪毐心头一凛,那股发自骨子里的野性在太后真正的威仪面前,瞬间被压制得荡然无存。他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行礼,眼神怨毒地看了冬儿一眼,极不情愿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殿内,只剩下高高在上的赵姬,和匍匐在地的冬儿。
“说吧。”赵姬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语调,但冬儿知道,一柄无形的利剑,正悬在自己的头顶。
冬儿身体抖如筛糠。恐惧、绝望、不甘……无数情绪在她脑海中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撕裂。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划破了混沌!
甘罗的脸、嫪毐的脸、李斯的脸……那句她为了自保而嫁祸给李斯的“转轮”之言……李府那个突然“病故”的侍女翠儿……还有,太后每次听到李斯名字时,那双凤眸中闪过的、混杂着占有欲和好奇的奇异光芒……
一条线!一条能将所有死结都盘活的线,瞬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冬儿猛地抬起头,那张煞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求生欲,反而迸发出一丝惊人的镇定。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太后!奴婢万死!”她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奴婢私下见甘罗,确有其事!但奴婢……奴婢是为了替太后您分忧,想探听一桩关于李斯的秘闻啊!”
“李斯?”赵姬的眉梢微微一挑,果然来了兴趣。
冬儿心中稍定,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她连忙接着说:
“太后明鉴,相邦大人有意招李斯为婿,此事咸阳皆知。奴婢心想,相邦府对他家底的了解,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甘罗虽聪慧,但终究年少,奴婢……奴婢想从他口中套些话出来,看看这李斯究竟有何等底细,值不值得太后您另眼相看!”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将“通敌”的罪名,巧妙地置换成了“为主人刺探情报”的忠心!
赵姬的脸色稍缓,但疑虑未消:“既是为本宫,为何不事先报备?”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冬儿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颤声道:
“因为……因为奴婢探听到的那桩秘闻,实在是……实在是太过污秽!奴婢怕说出来,会脏了太后的耳朵,触怒了您,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不敢禀报!”
“哦?”赵姬的身体微微前倾,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凤眸中闪烁着浓厚的猎奇之光,“说来听听。本宫倒要看看,能有多污秽。”
冬儿知道,鱼儿已经看到了饵,但尚未咬钩。她再次叩首,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太后……李府前些时日,有个叫翠儿的侍女……对外宣称是病故”
赵姬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凤眸微眯,淡淡地说道:“一件奴婢病故的小事,也值得你在此刻提起?”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冬儿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赵姬话锋一转,语调陡然变冷:“冬儿,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本宫都会派人去核实。若有半句虚言……”
冬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抬起头,脸上已是泪水与冷汗交织,
“奴婢不敢欺瞒太后!正因事关重大,且……且与李斯有关,奴婢只能借甘罗之口旁敲侧击,以求证实啊!”
“哦?”赵姬的眉梢终于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冬儿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于是,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将那精心编织的“秘闻”说了出来,
“那个叫翠儿的侍女……她不是病死的!”
“奴婢从甘罗的只言片语和相邦府下人的传闻中拼凑得知……那翠儿,是被李斯……被李斯在酒后……用那……用那转轮之术……”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甘泉宫深处炸响!赵姬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香艳、暴烈、又荒唐到极致的答案!
一个执笔安天下的文法之士,与一个纵欲裂人身的野兽,竟是同一个人?!
赵姬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冬儿的话,眼前浮现出李斯那张相貌普通却眼神深邃的脸。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冬儿,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此事,还有谁知晓?”
“回太后,相邦府对此事讳莫如深,想必是为了保全未来女婿的名声,严令封口。甘罗也是觉察到失言,事后绝口不提。
想来,除了相邦与甘罗等寥寥数人,便再无人知晓。”冬儿答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个谎言,混合了“翠儿之死”这个真实事件,又加入了“酒后”“失控”等无法验证的细节,再将知情者限定在吕不韦核心圈,几乎无懈可击!
赵姬缓缓点了点头,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烈。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继续给本宫盯着李府……盯着他的一切。”
“喏!”冬儿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站起身。
赵姬靠回软榻,嘴角勾起一抹既残忍又兴奋的弧度。她轻声自语,仿佛在对空气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这个李斯……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