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是皮肉挨冻的冷，是魂儿被摁进冰窟窿最底下的冷。林七感觉自己像块冻透的腊肉，硬邦邦嵌在冰壳子里。腿脚没知觉，肋下那几根断骨头闷闷地疼，像有把钝锉子在里头慢悠悠磨。脑子也冻木了，叶清瑶那边炸开的泥浆冰屑崩到脸上，冰碴子混着烂泥的馊味糊了一嘴，他连吐口唾沫的力气都没了。
眼珠子还能转。他看见叶清瑶瘫在炸开的泥坑边上，半个身子陷在翻起来的黑泥里，像条被浪头拍上岸的死鱼。那张脸更没法看了，冰蓝的血混着焦黑的烂肉，糊得五官都分不清。眼睛半睁着，左眼那点冰蓝光彻底熄了，右眼蒙着层死气沉沉的灰绿雾，跟沤烂的池塘水一个色。胸口那点起伏弱得几乎看不见，每次喘气都带出点冰渣子混血沫，喷在泥地上，转眼就冻成暗红的冰珠子。
完了。真完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脚踝那儿猛地一抽！不是疼，是……麻？冻得梆硬的腿肚子底下，像有无数根冰针在皮肉里搅！他低头，裹着腿的厚冰壳表面，那道刚裂开的缝里，正丝丝缕缕往外冒着……黑气？
不是烟。是更粘稠的东西。像冷却的沥青混着冻透的机油，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铁锈混着尸油的馊味！这味儿一冒出来，他腿上那层厚冰壳子就跟活过来似的，裂缝“咔吧咔吧”又崩开几道！寒气混着那恶心的黑气，顺着骨头缝就往大腿根里钻！
“呃……”林七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不是疼，是恶心。那黑气钻进皮肉，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在血管里爬，冻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哆嗦。更糟的是，冰壳里头那些被冻住的黑色金属丝线，被这黑气一激，跟打了鸡血似的，猛地……暴动起来！
咯吱！咯吱！咯吱！
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冰壳深处传出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钉在冰层底下死命地钻、死命地刮！每一次刮擦，都带起一股被冰锥子从里往外凿的剧痛！冰壳表面被顶起一个个尖锐的凸起，又迅速被新冒出来的黑气和寒气覆盖、压平！他整条腿，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在这冰与黑、冻与钻的拉锯战里筛糠似的抖！
动不了！真他妈一点都动不了！林七眼珠子血红，死死瞪着远处瘫在泥坑边的叶清瑶。那颗巨大的腐化眼球，那灰白的大眼珠子，这会儿正死死“盯”着叶清瑶身下炸开的那个黑窟窿。
瞳孔深处那沥青漩涡转得跟抽风似的，一股子被冒犯的暴怒混着更深的贪婪，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窟窿深处冒出来的那股子死寂饥饿味儿，更是让周围那些僵着的触须都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叶清瑶……就躺在火药桶边上！随时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操……”林七从牙缝里挤出个字，腮帮子咬得死紧。他得动！就算把腿锯了也得动！他拼命催着那点冻麻的脑子，想从这冰棺材里挣出去。可念头刚起，腿肚子底下那冰针搅动的麻劲儿猛地一炸！一股更阴冷、更粘稠的吸扯感，顺着那裂缝里冒出的黑气……狠狠拽了他一下！
不是拽腿！是……拽魂儿！
嗡！
脑子瞬间空白！像被人一闷棍敲在后脑勺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那感觉……就像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块破抹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死命往冰壳裂缝里……塞！
要……被……吸……走……了……
绝望的窒息感扼住喉咙。就在他意识快要被那股吸力彻底扯散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隔着万吨冻土传来的……心跳？
不！不是心跳！是……鼓点？一种极其沉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古老蛮荒韵律的……搏动！
声音的源头……赫然是……叶清瑶身下那个炸开的、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深处！
咚！
又一下！比刚才更清晰！更近！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深渊最底层……翻了个身！
随着这声搏动——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纯粹、更加……无法抗拒的吸扯力……猛地从窟窿深处……倒卷而上！
目标……不是叶清瑶！也不是林七！
是……那些刚刚从地面破土而出、顶端顶着恶毒眼珠的……数百根肉质触须！
嗡——！！！
无形的吸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那数百根狰狞的触须！触须顶端的灰白眼珠同时爆发出惊恐混乱的波动！它们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缩回地面！但那股吸力太强了！强到连空间都仿佛被拉扯得扭曲变形！
噗！噗噗噗噗——！！！
如同拔萝卜般！数百根粗壮的肉质触须被硬生生从粘稠的地面里……连根拔起！带着大块大块被扯烂的腐肉和泥浆，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水草，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卷着……拖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触须顶端的灰白眼珠发出无声的尖啸，瞳孔深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们徒劳地喷射出粘稠的腐蚀脓液和混乱的精神冲击，但在那股源自深渊的绝对吸力面前，如同蚍蜉撼树，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眨眼之间！数百根触须连同顶端的眼珠，如同被投入无底洞的垃圾，消失在那片蠕动的黑暗之中！窟窿边缘只留下一些被扯断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残根，和一片狼藉的、冒着恶臭白烟的腐蚀痕迹。
窟窿深处，那股令人心悸的搏动……缓缓平息。死寂的饥饿感重新弥漫开来，仿佛刚才那狂暴的吞噬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加餐。
而就在这吞噬发生的瞬间——
林七这边！
腿上冰壳裂缝里冒出的那股阴冷粘稠的吸扯感……消失了！
非但消失，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波动……顺着裂缝……反涌了回来！
波动扫过他冻僵的皮肉、麻木的神经、混乱的意识……如同寒冬深夜冻湖上掠过的一缕……带着铁锈腥气的……穿堂风！
这风……吹醒了什么！
林七冻木的脑子猛地一“激灵”！像被冰水兜头浇下！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极其细微的“点”……在他意识深处……猛地亮了起来！
是……烙印！
不是他自己的！是……叶清瑶的！是之前在那污油胃囊深处，她被污秽藤须穿刺时，意外刻在她冰晶碎片边缘的……那道锈蚀印记的一点残留回光！
这点回光，此刻如同被那深渊搏动和冰冷穿堂风唤醒的死灰余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闪烁的位置……就在他腿上冰壳裂缝深处……那正疯狂钻刺的黑色金属丝线……最密集的节点！
几乎是同时！
远处瘫在泥坑边的叶清瑶……那毫无生气的身体……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痉挛！是更深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被强行唤醒的……共鸣！
她那只被黑线贯穿、无力垂落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极其艰难地……向上……翘起了一点点！
指尖所指……不是林七！也不是那颗巨大的眼球！
是……她身下那个刚刚吞噬了数百触须、正缓缓弥合的黑窟窿……边缘某处……一块不起眼的、沾着冰蓝血晶的……黑色岩石！
“呃……”林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懂了！全懂了！那深渊搏动……那穿堂风……那锈蚀印记的闪烁……还有叶清瑶这垂死一指！
通道！离开这鬼地方的……生路！
就在那块石头后面！或者……就是那块石头本身！
希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冻僵的魂儿上！他必须过去！带着叶清瑶一起过去！
可怎么动？！腿还被冰壳焊着！里头黑线疯了一样钻！肋下断骨疼得钻心！叶清瑶瘫在那边，离那窟窿就几步远，可那几步就是鬼门关！那颗巨大的眼球已经被彻底激怒，灰白瞳孔里的沥青漩涡转成了风车，一股毁天灭地的精神风暴正在酝酿！周围的触须虽然被吞了大半，但剩下的全跟打了鸡血似的，疯狂扭动，朝着叶清瑶的方向蠢蠢欲动！
时间！没时间了！
林七眼珠子血红，死死盯着自己腿上那道冰壳裂缝。裂缝里，那些疯狂钻刺的黑色金属丝线……就是钥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不再压制！不再抵抗！反而……主动放开了对自己那点残存意识的所有束缚！任由腿上那股阴冷粘稠的吸扯感……顺着裂缝……狠狠拽向……那些疯狂钻刺的黑色金属丝线最密集的节点！
来吧！吸！老子让你吸个够！
嗡——！
意识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扎进脑髓！但就在意识被彻底扯入那黑色丝线节点的前一刻——
他凝聚起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志力，不是抵抗，而是……引爆！
引爆的目标……正是……那点刚刚亮起的、属于叶清瑶锈蚀印记的……回光！
轰——！！！
无声的爆炸在他意识深处炸开！不是能量的冲击，而是……信息的洪流！一道浓缩了他此刻所有绝望、疯狂、不顾一切也要冲出去的……意念尖啸！混合着那点锈蚀印记的回光……如同被点燃的引信……顺着那被吸扯的意识通道……狠狠……撞进了……那疯狂钻刺的黑色金属丝线节点深处！
噗嗤——！
腿上冰壳深处，那团最密集的黑色丝线节点……如同被强酸泼中的蚁巢……猛地……炸开！
不是物理的爆炸！是……规则层面的崩解！
无数细密的、散发着锈蚀金属光泽的空间裂痕……如同蛛网般……以那个节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咔嚓——！！！
包裹着林七整条腿的厚厚冰壳……在这突如其来的空间裂痕切割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钢化玻璃……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呃啊——！”林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是痛！是……挣脱！
他猛地一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哗啦——！！！
坚硬的冰壳……彻底崩碎！无数冰晶碎片混合着断裂的黑色金属丝线……如同炸开的弹片……四散飞溅！
那条被冻僵、嵌满黑线的腿……终于……挣脱了出来！
麻木！刺骨的冰冷！皮肉深处被黑线钻刺的剧痛！还有空间裂痕切割带来的、如同被凌迟般的撕裂感！所有痛苦瞬间涌上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
但他撑住了！用那条没伤的腿死死蹬住地面！沾满泥浆的手猛地撑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冻得梆硬的烂泥块！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住远处瘫在泥坑边的叶清瑶，还有她指尖指向的那块……沾着冰蓝血晶的黑色岩石！
“清瑶——！”他喉咙里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吼，拖着那条鲜血淋漓、麻木刺痛的残腿，如同扑向猎物的瘸狼，朝着叶清瑶……亡命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