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要交公粮,阮云铮也耽误,晚上吃过晚饭,借口散步,就带着满满出去了。
绕到那片栗子林,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地面上一层都是带着刺刺壳的栗苞,踩上去带着“沙沙”的声响。
月光下,阮云铮惊讶的不行,原地转着圈圈自言自语,
“这边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不应该啊,这边我怎么瞅着都熟悉的很,我指定来过,怎么就没发现这栗子树呢?”
绕着附近转了几圈,找了棵树,又蹭蹭爬到树上去看了看,再下山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一片安静了,
“媳妇儿,你去睡觉,我去喊大哥,”
满满抬头看了看天色,
“你们,要连夜干呀?”
想想那十多棵树,她就感觉浑身都开始疼了,
“你们再能干,一次也就背三四百斤,一宿连一棵树的都背不回来,这劳动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阮云铮牵着她慢慢走,慢慢的说,
“媳妇儿,这是你发现的,我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就我和大哥两个人,确实是有些费劲,而且,咱们家在村里其实,其实条件算是不错的,若不是妈怕打眼,吃饱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吃肯定是吃不完的,所以我想,一会儿我跟大哥连夜上山,今天明天,就可这两宿,能运回来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后天交公粮回来我们再上一次山,然后半道我去找村长,就说是你发现的,”
“以我的名义?你是让他记我的情?”
满满挑眉,他想过他会暗中都收起来,或者自留,或者送到黑市,想到他会交给村里,她倒是不反对,那本来就是山里的东西,是集体的,只是没想到会想到这一层,
“你是想让村民记我的好?可是,现在我们这个关系,还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因为你还是我,有什么区别?都知道苏知青是阮家人,谁也不可能会想偏。”
阮云铮倒是心头一紧,这话也可以有另一种理解,那就是苏知青只有阮家这一个去处,没有其他的依靠,所以,这也是他担心的,村里人害怕他,所以不敢对阮家做什么。
但是他媳妇儿,除了阮家媳妇儿这个身份,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就算是再拼命,武力值再高,在村里人眼里,那也是势单力薄的外人,就光是苏二强两口子,就能惹出不少麻烦。
所以,他想给她加一些筹码,
“就像你说的,小恩小惠能让人抹不开脸面,但是这十多棵树,可就不是小恩小惠能打住的,今年的收成其实不太好,除去交公粮的部分,各家能分到手的粮食并不多,这些东西,说是救命粮,也不过分。
山上的东西,咱们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以后还要在这边生活,也是个不小的人情,我在的时候不怕,我能护住你。
我担心的,是我不在家,万一遇到麻烦,这些人,不说都是好人,有那么几个能帮一把,也是好的。”
满满转头看了他一会儿,
“我跟你说,自然是默认让你处理的,就是没有这些东西,我也不会让自己饿着,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吗?你总不会让我因为肚子操心的吧?”
“那当然了,娶媳妇儿自然要养得起,不然我这折腾个什么劲儿呢,不就是为了让媳妇儿吃好穿好,过上好日子吗?”
“嘿嘿,那不就得了?不过还得谢谢你跟我解释的这么仔细,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你知道我的,我,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就想好好的过日子,过两年,”
过两年什么,她没接着说,不过阮云铮的心可是已经提起来了,顿时就站住了,
“你的意思是,要回城?”
“嗯?”
满满诧异的回头,
“回城?嗨,我就这一个家,往哪儿回啊?”
“那你是觉得,我是个泥腿子,过两年打算离开吗?”
听着这突然就沉闷的声音,满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也站住,想了想,
“我对农村人没有偏见,就算我要离开,跟这个也没有关系。”
男人立刻追问,
“那跟什么有关系?碰到更优秀的人?还是,找到亲生父母,跟着他们离开?”
“不会,”
这个问题她倒是很干脆,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现在的生活,如果要离开,应该也只会是,我们自己。
就像你,如果黑市的生意做大了,你难道就没有想继续做大做强的想法吗?
我嘛,现在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但是如果过几年能考大学了,也许,我也想试一试呢?”
阮云铮,整个人都像是坠到了零下三十度的冰窟窿里,从头到脚一阵冰凉,心里就一个想法,媳妇儿要离开。
“你,就不能不走吗?”
满满皱眉,总感觉,这话哪儿有点不对,但是她也没细想,
“什么走不走?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什么时候能考大学还不知道,唉!”
叹了口气,她干脆的倒着走,正对着灵魂出窍的阮云铮,
“你说,到时候咱们家会是什么样?会不会,”
边想,她就想笑,
“我要是真的考上了,会不会抱着孩子去上大学?”
后世的文学作品里这种并不少见,第一批大学生,好多都是拖家带口的,想想她就想笑,
“你说,到时候你赚钱,妈带孩子,我上学,等我毕业,孩子也大了,完美。”
阮云铮脑子慢慢回炉,看着她小嘴张张合合的,他也大听清,什么上学,什么赚钱,就听到一句“完美”。
“对了,你有什么愿望吗?除了赚钱。
或者,你喜欢哪里,到时候要是能考大学的话,我就选那边的学校吗,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你上学,我,我选吗?”
“我没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次去灾区,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啊,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到时候咱们就都搬过去,买一个大大的院子,再买一条小狗,等我和孩子放学了,就能手牵手回家,或者,你也能去接我们放学。
想想就美啊!”
阮云铮的大脑还不够用呢,刚刚陷入媳妇儿要走的噩耗里,突然就成了全家搬家?
又惊又喜又懵,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
好在满满也不是非得要个答案,好像就是想抒发一下这种想法,说完也就过去了。
一直到家,阮云铮都是这副懵登的样子,满满还以为他在想栗子的事,看着他去敲了阮云清的房门,她径直就回西厢房了,这一小天,上山两个来回,这运动量,有点超标。
她几乎是沾枕头就着了。
那边的阮云铮,心里乱成一团麻,但是分得清轻重缓急,还是先把事跟亲哥说了一遍,两个人带着工具,疾步上了山。
至于媳妇儿,不管是因为什么离开,不管现在是想不想带他,还是想....离婚,总归不是马上,只要不是生死问题,他都还有挽回努力的机会的。
担着两个麻袋下山的的阮云铮,心里这么想着。
而家里的媳妇儿早已经睡的昏天暗地。
天色微亮时,哥俩从后门绕进院子,阮云铮简单的洗漱一把,上炕把媳妇儿搂在怀里,浅浅的睡了一会儿。
阮母醒来,就看到后院一排排的麻袋,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还没脱壳的栗子,结合昨晚上听到的动静,加上到现在还没有起床的动静,她也猜出来这两个混小子肯定是上山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她也只幽幽的叹口气。
要不是为了生计,何苦受这个罪呢。
叹了口气,老太太自觉的去把麻袋倒出来,摊开。
栗子还带着栗苞,要摊开晒干,然后大力敲击,才能让栗苞和栗子分离,老太太知道轻重,半夜弄回来的,自然见不得光,就只晾在后园子。
连着做了两夜的贼,就到了交公粮的日子,本来打算要借机去县城干什么干什么的苏满满,因为突如其来的惰性,也直接取消了,在家里跟着一老一小踩栗子玩,也玩的不亦乐乎。
晚上回来,阮云铮带回了之前两个案子的最新进展。
人贩子案,朱耀祖和乙肝主谋都是死刑,朱春花虽然不是主谋,但是知情不报,且为之提供便利,加上她是换孩子案的主谋,已经可以判定为拐卖\/拐骗儿童罪,和遗弃儿童罪,加上故意伤害,判了二十年,同时下放农场改造。
至于十八年前的那几对夫妻,倒是有了一点线索。
说到这个,阮云铮还有点犹豫,
“隔壁县,有一家情况类似,当年,在这边出差,意外早产,生下一对双胞胎,结果住院期间,妹妹被人偷走。
哥哥身体虚弱,父母为了哥哥到处求医问药,十几年前就搬家了。”
满满眨眨眼,
“所以,还是一场空?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她这有些迷茫,有些无措的样子,让阮云铮不忍,也赶紧交代全了,
“媳妇儿,你听我说,他们搬家了,搬到了省城,但是也在一直寻找你,小五他们就是听说有人也在查十八年前医院的事,这才寻到他们的,”
小姑娘眼睛有了点光亮。
“那家姓钱,除了这对双胞胎,还有一个大哥,目前在这边的驻军部队,是个团长。
钱家父亲是个政府的领导,是公安局还是武装部来着,反正是退伍的。
母亲在妇联工作。
但是生了孩子之后中心就在孩子身上,这个孩子身体特别虚弱,具体的病症没打听出来,但是常年药不离身是事实,隔三差五的进医院,也是事实。
而且,据邻居说,这孩子从小就病殃殃的,别的孩子淘气跑跳,他就只能坐着看,连多走几步路都有可能会喘不过气,晕倒,吹点风就有可能会发烧,被送医院,然后就是至少一个星期的住院。
不能吃的东西也很多,大油大荤不能吃,生冷硬的不能吃,肉只能切碎,放到粥里,太咸了不行,太凉了不行,夏天都是长衣长裤,甚至还浑身发冷。
托人问了给他看过病的大夫,大夫都隐隐的摇头,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家人照看精细的奇迹。
话里话外的,时日不多。”
一口气说完,阮云铮小心翼翼的看着媳妇儿的表情,
“媳妇儿,你是怎么想的?”
满满幽幽的叹口气,这实打实的线索,她反倒是清醒了,
“铮哥,那个孩子,是哥哥?”
阮云铮默默的倒了杯水递给她,自己就坐在一边陪着,
“对,是哥哥,据说比妹妹早出生五分钟,听邻居说,他还经常念叨着妹妹,说希望把妹妹找回来,这样就算他坚持不下去了,爸爸妈妈有了寄托,也不会感到太孤单。”
满满又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呢?
命运多舛?
“那咱们能查到的消息,别人就查不到?
当时一起出生的就那几个孩子,咱们都能闻出来的,他们家里有军人,还有退伍的,这么专业的人士,他们就想不到?
但是十八年也没有人找过来,要不是这次朱春花的事情,恐怕我还拜托不了苏家人的名头,他们呢?
是没有线索,还是根本就没找过来?
或者说,找,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
也不是满满悲观,也是实际,病例没有了,但是当时生产的酒这么几个产妇,就是挨家的问问,也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能等到现在背他们几个纯纯的外行人发现?
怎么想,都感觉这事,有些不合理。
阮云铮也想到了,但是这种事情,问的都是外人,不是当事人,最真实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媳妇儿,小五他们不是专业人,他们去问的也不隐蔽,估计他们也应该察觉到了,所以,找过来,是早晚的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从那天晚上,满满脱口而出的离开,阮云铮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了,但是他这个人,还偏偏的看不惯那些龌龊手段,他想留人,却也想光明正大,心甘情愿的留人。
所以,这会儿这话是说了,但是心里头,可是左右拉扯的厉害。
一边是君子,夫妻应该坦诚,不应该瞒着,是去是留,应该让她自己做决定。
另一边是小人,说什么说啊,十八年了都没有线索,你不说她就不知道,这新家人好不好的都不知道,万一她再受到伤害呢?你不如就这么当做不知道,反正你也是真心对她好的,有没有这家人,也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