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他都看不顺眼。
这些人身后还都跟着几位模样年轻些的，像是那群人的徒儿们，插着鸡毛似的撮撮白毛在头上，也是各个学了精髓，捧书的捧书，举拂尘的举拂尘，抱壶的抱壶，一个个看向南宫耀，露出俨然威重的目光。
南宫耀收了手，身后的侍卫被他缓缓落了下来，他眯着眼瞥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心里暗生不妙。
“我说怎么今晚都不听我的命令，原来是有更大的派头在这儿啊。”
怪不得他总觉得今日的灵殿死气沉沉的，有这些不通人情的老家伙们莅临，风水都一下倒退了千年。
这些人南宫耀不是全认识，不过为首的那几个他还是记着的。
他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懒洋洋地挑起下巴，抿了抿唇，眼里噙着几分冷冽的笑：
“唐山、貉山二位长老，空域城城主，还有诸位远道而来的仙人们，大家别来无恙，哦不，不全是，”
“您几位应该是，”
“多多关照啊？”
被他唤出名号的三人皆是缠着黑色发带，个个辨不出年纪的花白胡子老头形象，从三张饱经风霜的脸以及气势汹汹地走在最前头的站位不难看出，此行人之中，他们应是占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唐山长老率先发声：“小灵王，吾等切实别来无恙了。”
貉山长老紧随其后：“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能耐倒是涨了不少！”
空御城城主：“哼，涨得再多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浑浑君王，成天招惹是非？”
南宫耀卷翼着羽睫，轻薄地忽抬两下，鼻子上方纹着的一对如玛瑙般的深邃，隐约摄泛着墨绿的寒光。
他抠抠手，懒洋洋地说道：“听说上次唐山长老的茶花开得很漂亮啊？貉派去了没？哦，你们家打不过唐山，应该是去了的。”他点点头，一脸认真，还没顾得上品略貉山长老又青又白的变化，他又把头转向第三人，对着空域城的城主道：“那么你去了没？”
他像突然才想起来似的，故意拖长了声音轻嘲：“哦——你还不够格呢。”
空域城城主一向是个脾气不好的，他混到这个位置也属实不易，向来只有他教训别人还没有别人敢教训他的。他摸了腰间堆叠的一层碑石似的法器，肆意取下一块，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金光突然从碑石里冒出，在空中搅出形状，卷着风轰隆隆地往南宫耀脚下攻去。
南宫耀本不想动手，只是这老头实在不够激的，主动挑衅他，那么他也只好迎战了。
只见南宫耀发出一声轻笑，从地上嗖地一声飞到空中，迎着那道金光轰地一声投了一颗火球，火球瞬间一分为二，荡着浩长的光影如两条长而透的纱，光影的速度极快，不会儿就团团卷着疾驰中的金躯，陡然调转了一个方向。他使唤着光影，令那金光堪堪向城主及一众仙人滚去。
一声粗犷的巨吼后，众人四下散开。
约莫距离他们三米的地方，那团金光巨兽突然炸成了一道极为刺眼的白光。
白光过后，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吹得空域城城主头发胡子向上翻卷，只露出厌恶至极的神态来，瞪着眼以一种瞧不起的口吻道：“这么烂的招式，亏你还能费力囚住我的旋獒。”
南宫耀知道他是个没品味的，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从天上降下来，立定后对他说道：“城主啊，咱们一大把年纪，也不用真和我这个晚辈计较的，纵然我脾气不好说了什么得罪的话，你不如去和我哥哥探讨下，该如何对我进行管教？”
“哼，”空城主轻出了一口气，他的身边又重新开始聚集起人来。
方才离得他最近的几人，也将南宫耀的话都听在耳中，即使有的没听到他的话，那么现在南宫耀落地后的表情，他们也看得够真切了，多半能揣测几分。
声音冷冷怒怒的却愣是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令几位都不免倒吸了口凉气。
以他们此前的记忆，是万万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小灵王的。
好像一直以来都被训斥的小兽，某天突然心血来潮冲你抬起能吞人的兽眼，便让自诩为管教者的你猛然一惊。
可南宫耀这般呲着獠牙，他们真的是他的管教者吗？
空城主道：“你这厮小儿，屡出错漏，却屡教不改，岂有半点君主之意？”
南宫耀却只是狞着惯常的笑，道：“君主无能，放浪形骸又执政无方，到最后总有人能为我兜着底；可阁下无能，只能闻其蝇音尔尔，但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你！”空御城城主瞬间脸色染黑，捂着胸口一副吐血样。
眼见着城主败下阵来，貉山长老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南宫耀，尽管心中略有微叹，但还是揶揄一句：“小子，年轻气盛可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
南宫耀没接他的话茬儿，而是把视线放向了这群人身后的深院。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是有着一行黑影士兵堪堪自前院路过的。
而他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哥哥部下训练有素的影士。
平日里都是关在密穴深坳中闭着关，就是执行任务也全都暗中行动的，怎么今日倒是大摇大摆地聚着了？
况且光是一个前院都尚且如此，南宫耀很难想象在更深处的庭中，究竟还会藏匿着多少。
他这才抬起头来，冒犯着说道：“年轻就是好，貉山长老不这么认为吗？难道长老年轻的时候，庸庸碌碌惯了？畏畏缩缩，做件事情都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晚年了才没有了如唐山派的气焰，连个小小的茶话会，都要宁愿奔着第三的名头也不敢推辞，说一声‘不去’？”
貉山长老也是个有脾气的，只是脾气尚且没有那么大。只是阴怒着看着他，冷冷地说：“众仙比试，意在联络，何必要一较高下。”
“仙？”他笑了笑，继续冒犯道：“在场的有谁是仙？不是自诩仙门就可以称得上是真的仙人了。我哪日若是看不顺眼了，或许会搅得大家没地儿待了，诸位叔叔伯伯的，岂不是要捧着我为仙了？”
南宫耀继续“哈哈哈”地仰头大笑，声音在空寂的灵殿里显得如雷贯耳，此子实在狂妄。
大抵是笑得累了，他才把视线投向一直都没怎么吭声的人，道：“唐山长老是最知道的，谁坐在上头，谁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唐山长老闪着凛冽的光芒，取了拂尘晃了两下，感慨了一句“好多虫子，”他夺着所有人的目光，像一个寻常的老头同老友叙旧般说道：“小灵王此出远门，怕是多有劳碌了。”
南宫耀挑了挑眉，抱胸回他：“你还是这么关心我的行踪呢。”
他又打了两下虫子，随意说道：“就连灵王的牵呼之命，都能全然不顾，想必一定是遇到了无比留恋之事。”
南宫耀放下手臂，才意识到事态，他扫了一眼众人，道：“这么晚了，诸位还挡在别人家门口不太好吧？”
“你们不困，我可要睡了。”他假模假样打了个哈欠，一边提腿朝殿门靠近。
“小灵王留步！”
随着唐山长老沉稳刚劲的声音落下，南宫耀的步子倏地一停。
南宫耀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面色不讨喜的老头。
唐山长老看着他，似怒非怒，南宫耀等他说话等得都急了，他才悠悠开口：
“小灵王，吾等之前才与灵王交涉过一番，现在灵王大抵已经睡下了。小灵王也请查实后速速离去，莫不要再惊扰到灵王。”
唐山长老说完，便做了个“请”姿。
他率先向一旁走了几步，余人也跟着向两旁退，给南宫耀让出了一条阔道来。
南宫耀不想纠察他的话，而是面色凛了凛，熟视无睹地踏进了殿门。
一行人也都抬步紧随其后。
踏进前院，空荡荡的，一个戴甲的侍卫都没有。
熟门熟路地穿行过几扇门，也都不再有什么人拦了。
看来，这灵王殿里原本的侍卫果真是一个不留地派去应付入侵者了。
至于那些影士，南宫耀心想，他们现在正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又在自己发现不到的地方隐匿着，时刻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过南宫耀也并太不在意，尽管这些潜伏暗中的影士唯一效忠的只有灵王一人，在没有灵王发话之前，也断然不会对他妄自做些什么的。
他举步来到灵王寝殿前，要是真如唐山老头所言，哥哥真的睡下的话，屋内本该漆黑，可现在却模模糊糊地闪着微光。
南宫耀伸出一只手，正准备施法透视，却被貉山长老压住了胳膊：“不可！”
“为何？”
“子时不过，任何行法之人、物不得惊扰到灵王。”
貉山长老简短解释一句，便缩回手收在袖中里。
南宫耀瞬间收住，神情冷酷。
纵然困惑不已，直觉告诉他貉山长老的话里有糊弄成分，可他到底还是不敢手上动作了。
“好，，本王不惊扰，”
南宫耀负手，“那你倒是和本王解释下，这惊扰的后果——？”
斜靠着风，一副醉酒后的仪态。南宫耀有些焦躁的情绪促使着他又一次腾起了脚板，身子悠悠地半懒在空中。
而后他又随意调整了个看戏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冲着七杂八杂的一众，咧嘴地扯了个笑。
他笑意不浅，可是却压根没有情绪，只是皮笑肉不笑，像同外人耍个把戏般不走一点心。
貉山长老讪讪地睨了一眼，心里也是隐隐微怵，可依旧固执己见：“老夫说了，天机不可泄露。”
空御城城主在一旁愤愤地捋着胡须，继而显示出毫不耐烦的表情，语气相比之前更要强硬：“小子，我等话已至此，要是真触了灵威可不是你担当得起的！”
唐山长老眼里透过一丝谨慎，堪堪拦在了城主面前，又微微俯首作揖，语气诚恳：“小灵王且听老夫一句，灵王现在真身确确实实在此屋中内，吾等从方才即无半点想要诓哄之意。只是，吾等既奉了四界清规不得不履此行，但实在也只能是奉天命而候于此，吾，实在不想与灵界起上冲突。”
南宫耀听了他真神似的说话，虽犹有不解，可总归心情好些了。
他偏过脑袋，长长地吁了口气，却依然百般不情愿：“唐山长老惯了会说长篇唬人的。”
唐山：“老夫也属实无奈。”
他讨厌这群人的原因，还有一点，是在他幼时常出去乱晃惹是生非的时候，除了那次被哥哥倒吊在雪山之巅受到的责罚严酷些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听这三个老将吹吹嘘嘘的。
传道传道传道，念经念经念经。
于他而言，一个字一个字蹦跶地劝诫，尚且不如脸上被冰刀子刮蚀来得痛快。
有时候貉山长老和空御城城主会忍不住使点法术来教训他，可是唐山的老头却总是那么乏味，让他最不痛快。
这群通天得道的老糊弄鬼们究竟在和他玩什么把戏？
满心镶着殿内哥哥，既不知此刻的他是个何种状态，又要听得几个胡髯老头三番两次地打着哑谜。
烦啊，躁啊。
脑子里混沌好似被熊火焚噬一遍的耀王，此刻也辨认不得周遭所谓的真情实意。
管他天和地，悬妙不悬妙的，他现在只想确定一下哥哥的安危。
“可是我只想瞧一眼。”南宫耀几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方才他觉得子时不过一会儿功夫的事，可嘴皮子都磨了这么久，他才发现这灵界的子时压根过不去了。
貉山长老道：“唐长老，我看你就别煞费苦心了，你从前教了他那样多，他哪次真正听进去了，到现在还不是惹是生非！”
貉长老示意地拍了拍唐山的袖子，冷冷地看向南宫耀。
南宫耀凛着锋芒的瞳孔瞬间凶蛮了起来，潜意识里仿佛已经窥见了不过一墙之隔的屋中人，正在遭受着某种极端刑罚。
他很快便联想到灵王各种上刀山下火海的场景了。
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那是和自己的亲兄弟啊，长兄如父，话粗理不粗，那里面被关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是自己半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