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走陆娇娇,回到家。
周菊英从床上蹦下来圾拉着棉鞋跑了出来。
小太阳早就被她关上了,屋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有饭没有?妈。饿死了。”中午在刘芳家因为紧张几乎没吃啥东西,下午又抡了一下午铁锹。
“哎呀,还有两个馍馍,我给你热热,你过来,我问你。”周菊英又急忙往狭小的厨房跑,又是扒塑料袋,又是掀锅盖。
李耀辉的鞋早就湿透了,他没有跟过去,搬了个凳子打开小太阳,炙热的光一下子扑过来,他又把手靠上去,翻转着,冻的通红的手渐渐干燥起来,开始发出蚂蚁般的刺痒,他看着自己的裤子,烟气升腾起来,耳边响起那句“嘿!你冒烟儿了!”
“妈,你说,我听得见。”
“你俩啊,保准有事!我怎么能信你说的,只是个病号?你欺负我老太婆,对亲妈也不说实话!”周菊英抱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馍热上了,你等着吧,我再给你炒个土豆丝。”
“没骗你,真没有。”李耀辉闭上了眼睛,但眼前依然红光一片,真暖和啊,他的魂像被抽走了一般,无心无念。
“没有人家能给你买发热器?能给我买发热毯?能说来咱家就来咱家?”母亲的话伴着切丝声不停歇,“我就没见过白白要对人好的,依我看,她是相中你了,耀辉,她是不是比你大呀?她看着可是比你大!唉,长得也不好看,说话也是。。。。搁咱们农村,有点儿。。。二杆子,缺心眼~!辉,咱家穷是穷点,但你长的可不丑气,学习又好,你可别看轻了自己,咱不说娶个多漂亮的,家里条件还好的,咱找个正常人没问题吧。。。胖点,腿粗点儿,有劲的,笑哈哈的,那样的女人才旺家!”
李耀辉闭着眼睛,在暖气旁边昏昏欲睡。
“找个正常人。。。。找着呢。。。。正常人,也不容易啊。。。。妈。”
厨房里开了火,“刺啦刺啦”的炒菜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二杆子,缺心眼。。。也许吧。我怎么就不那么二杆子,缺心眼?主任让我一遍一遍跑腿的时候,不是我的活也扔给我的时候,我也缺心眼的说一句:我不想去!你找别人去吧!工资单发下来的时候,我也找到财务,二杆子问问:我这月做40台手术,为啥才3418块?这个账谁报的?是咋算的?为啥我干的最多,拿的最少?你们出个人给我解释解释~!妈,我要是二杆子,缺心眼就好了,就不这么累了。。。。”
他的喃喃声只有小太阳能听见,电热器稳定的安静的输出着光热,把面前疲累的男子烤的低下了脑袋,沉重的合上了眼皮。
直到母亲端着热乎乎的炒菜和两个热气腾腾蒸的软乎乎的白馍把他叫醒。
他坐到饭桌上。
“你刚才嘟嘟囔囔在说啥?”周菊英扭头看看发热器,“这个东西费不费电,关一会儿吧。”
李耀辉咬口馒头,苦笑一下:“开着吧,下雪了,这一会儿花不了几个钱。”
“你听见妈刚才说的话了没有,咱找个一般大的,正常人就行。”
“找了。妈。今天还去正常人家吃饭了。”
“啥?谁?啥时候的事?快给妈说说,你这个孩子,咋啥也瞒着我。”周菊英搬着小板凳又往儿子身边靠靠,仰起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李耀辉也眯着眼睛,像边睡边吃饭,然后用平和的语气,陈述了刘芳的一家。
“啥?六万六的彩礼?”周菊英的声音黯淡下去,“我说啥来着,我去拾破烂,你还不愿意,我早就听说,现在的彩礼贵,十八万八是有点太贵了,说实话八万十万的,我还真听过。人家要六万六。。。也。。。。没往死了要。”
“咱家有六万六?”他几乎在梦游。“六万六能干多少事情啊,换个新手机,买个新电脑,买书,换个新枕头,也换床干净、暖和点的新被子吧。。。。去利毛店里买双好鞋,不让他打折,按原价买,再买一双牌子的运动鞋,看看穿那样的鞋跑步到底能有多得劲儿,买火车票,出去看看祖国山河到底啥样,去北京,去上海,领着你一起,咱也买个相机,照两张合影,妈。。。咱俩有相片吗?。。。。”
他嘟嘟囔囔的,事无巨细。
“哎呀,你那都是自己的事,都是小事,结婚才是大事!傻子,先花六万六把婚结了,再和媳妇一起拿着这六万六买手机,买电脑,换枕头,换被子不就行了吗?你俩一起去北京,去上海,别领着我,不就行了吗?还说你学习好,一点不会算账!”
他闭着眼睛填饱了肚子,然后听见母亲收拾碗筷的声音。
“哎呀,你说的,这个,我觉得行。好歹也是林州的人,那可是省里的,她爸干汽修,干汽修挣钱呢!你啥时候把她领回来给我看看吧!要是行,过年回去我就找你二叔三叔商量去,该准备钱准备钱。。。。哎呀,我的把电热毯装好,你抽个时间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不处就不要招吧人家姑娘,让刘芳知道了,不好,还没结婚就先拿住你的把柄,那还行?”
吃饱的李耀辉脱掉衣服,躺在自己冰凉的板床上。
寒气逼人的被窝把一直昏昏欲睡疲惫不堪的他一个激灵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眼睛到灵魂慢慢的回过神儿,神儿是回来了没错,冷静也是真的冷静,但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过去的事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都已经差不多翻篇了,面临着一个新的自己。但新的自己也非常模糊,不知前程。
他就那么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凌晨,脑袋里清空了所有的人。
2006年的新年。
每个人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秘密,或明或暗的打算。
安安静静的度过了那个冬天,并无什么值得一说。
带着母亲回老家过年的,仍然不回老家独自在出租屋过年的,带着抓心挠肝的思念在大别墅里过年的,和年迈的父亲在雅致的书房里细细的低语中过年的,在过年期间“要保一方平安”和公安干警一起加班过年的,和制药公司董事长父亲母亲一起去日本北海道过年的,在开源家中亮着台灯一篇一篇修改新闻稿过年的。。。。。
等等,等等,一个又一个,小城市的人。
在炮竹声中,每个人,都有了新的期盼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