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将试题张贴在中央的木板上。陆明远眯起眼睛,看清了题目:
试帖诗:《赋得\"云霞出海曙\"》
经义题:《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陆明远心头一喜。这两个题目都正中他下怀。《御制诗选》他早已倒背如流,而《周易》更是他钻研最深的经典之一。窗外传来一阵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先研好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墨香渐渐弥漫开来,让他心神渐定。提笔蘸墨,他在草稿纸上写下诗题,略作沉思,砚台中的墨汁映出他专注的倒影。
\"云霞出海曙\",这是太宗皇帝《春日望海》中的名句。陆明远闭目想象着那幅画面:旭日初升,云蒸霞蔚,海天一色。他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墨迹渐渐晕开,如同海面上的第一缕晨光。
\"海曙生云气,朝晖散绮霞...\"第一句破题而出,笔走龙蛇。他的手腕灵活转动,字迹清秀挺拔,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澄明而坚定。窗外飞过一只蝴蝶,在窗棂上停留片刻,又翩翩离去。
诗作完成后,陆明远稍作歇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晨光透过号舍的木栅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估计已是巳时三刻。一只蚂蚁爬过桌面,他轻轻将它拂去。
接下来是经义题。《周易》这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不知琢磨过多少遍。每次读来,都有新的体会。窗外传来一阵蝉鸣,更添几分夏日的气息。
他提笔写下破题:\"天行健者,天道运行不息之谓也...\"笔锋稳健,思路清晰。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他连忙用袖子拭去,生怕弄脏了答卷。
号舍中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偶尔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或是咳嗽声传来,但很快又归于平静。陆明远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文章,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阳光渐渐西斜,照在他的笔尖上,映出一道细小的光斑。
正午时分,衙役送来热水,陆明远道谢接过,小心地放在桌角,生怕打湿了答卷。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从隔壁传来。
陆明远抬头,看见陆文昌正用笔杆敲打着号舍的木板,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陆文昌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头去,继续埋头书写。他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墨迹几乎要透到纸背。一只苍蝇在他头顶盘旋,他却浑然不觉。
陆明远轻轻摇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答卷。他注意到陆文昌的字迹比初试时工整了许多,虽然仍显急躁,但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浮夸之气。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申时初刻,陆明远完成了所有题目。他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后,将答卷整齐地叠好,起身交卷。他的衣袖拂过桌面,带起一阵微风。
走出号舍时,阳光正好斜照在贡院的飞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陆明远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胸中的浊气一扫而空。远处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经过陆文昌的号舍时,他看见堂兄仍在奋笔疾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与初试时的焦躁不同,今日的陆文昌虽然紧张,却多了几分专注。
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快速移动,时不时停下来抹一把额头的汗水。一滴墨汁溅在他的衣袖上,他也顾不上擦拭。
陆明远没有打扰,轻轻走过。这次的陆文昌是真的在认真应考,而非像初试时那样只想着如何捣乱。一只蝴蝶从他们之间飞过,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色彩。
走出贡院大门,夕阳的余晖洒在陆明远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山峦起伏,云霞满天,恰如他诗中所描绘的景象。归巢的鸟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海曙生云气,朝晖散绮霞...\"他轻声吟诵着自己的诗句,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尽了全力,这就足够了。一阵微风拂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
而在贡院内,陆文昌仍在与时间赛跑。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他的答卷上。
他的眼中不再有怨恨,只有专注和执着——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件事。一只蜘蛛在墙角结网,在夕阳下闪烁着银光。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县衙前的青石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薄雾笼罩着朱红的长案,榜单纵向排列,前二十名用朱笔圈出,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露珠顺着榜单边缘缓缓滑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陆明远站在人群外围,晨风拂动他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他微微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接落在榜首位置——\"陆明远\"三个大字被朱笔圈得严严实实,墨迹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如今已经是县案首,可以直接参加府试。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有一个细小的补丁,是宋雨薇熬夜缝制的。
\"陆文昌...陆文昌...\"他的目光向下搜寻,终于在榜单中段找到了堂兄的名字。令他意外的是,陆文昌的名次比初试时前进了两名。一只麻雀落在榜单旁的树枝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激动的读书人。
\"恭喜陆案首!\"
\"陆兄果然名不虚传!\"
周围不断有人向他道贺,陆明远一一还礼,嘴角挂着谦和的微笑。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脚步略显迟疑。
陆文昌今日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腰间只系一条青布带,与往日的华贵打扮大相径庭。他的眼睛下方挂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没有睡好。晨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也不去整理,任由发丝在眼前飘动。
\"堂弟。\"陆文昌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话,\"可否赏脸到旁边馄饨摊一叙?\"
陆明远微微一怔,注意到堂兄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布带。他点头道:\"堂兄相邀,岂敢不从。\"
两人来到广场角落的一个简陋馄饨摊前。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见陆文昌过来,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陆少爷,老样子?\"
\"两碗鲜肉馄饨,多放葱花。\"陆文昌熟稔地吩咐,转头对陆明远解释时,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小时候最爱吃这家的馄饨,长大了也经常来。\"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净的手帕,仔细擦拭着木凳上的灰尘。
木凳有些摇晃,陆文昌却坐得自然。他熟练地掰开一双竹筷,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震掉上面的毛刺。
这个动作与他往日的做派截然不同,朴实而自然。阳光透过摊顶的油纸伞,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