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陆文昌没有立即动筷,而是郑重地放下筷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堂弟,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感谢你和陈老夫子,要不是你们,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是个混不吝。\"他的目光直视着陆明远的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闪烁不定。
陆明远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他看见陆文昌的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不再是往日的傲慢与轻蔑。碗中的馄饨在清汤中轻轻浮动,映着晨光,像一尾尾银色的小鱼。
\"我已经在我爹面前发誓,\"陆文昌继续说道,声音微微发颤,\"一定会考上功名,将来继承家业,让爹能安心养老。\"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爹很欣慰,我能有这样的转变。\"
陆文昌站起身,郑重地向陆明远作了一揖。惊得摊主手中的勺子都掉进了锅里,发出\"扑通\"一声响。几只正在附近觅食的麻雀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落在远处的屋檐上。
陆明远连忙起身扶住他:\"堂兄不必如此!\"他的手掌触到陆文昌的手臂,能感觉到对方微微的颤抖,\"你能想通,就是好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我在朝堂上等着你。\"
陆文昌重新坐下,眼角微微发红。他拿起粗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粗茶。茶水在杯中打着旋,泛起细小的泡沫。
\"以茶代酒。\"他举起茶杯,杯沿有一处细小的缺口,\"敬我们的前程。\"
两只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溅出几滴,在木桌上留下深色的痕迹。阳光透过茶水的波纹,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陆明远抿了一口茶,发现这粗茶竟然格外清香。茶水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堂兄近日用功不少。\"陆明远指了指他的手。
陆文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指节处却有了些许粗糙:\"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用功读书。\"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不过你放心,我会追上来的。\"
陆明远略显局促地放下筷子,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有些犹豫:\"堂兄可知拜师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陆文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是要拜陈老先生为师吧?\"见陆明远点头,他笑道,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这事你问对人了。\"
他掰着手指数道,每说一样就屈起一根手指:\"首先需要束修,一般是十条干肉;其次要备四色礼——茶叶、蜜饯、糕点和时令水果;还要准备一套文房四宝,最好是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
陆明远听得认真,不时点头。阳光渐渐升高,照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将茶水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在摊位的糖罐上方盘旋。
\"最重要的是心意。\"陆文昌突然正色道,脸上的笑意收敛,变得严肃起来,\"陈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看重的是弟子的诚心。\"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拜师礼制》,\"这是我爹当年准备的笔记,你拿去参考。\"
陆明远接过册子,手指触到泛黄的纸页,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堂兄说得极是。\"
用完早膳,陆文昌主动提出陪同采买。他站起身时,衣摆带起一阵微风,惊动了桌角的一只蚂蚁。
\"我陪你去采买吧,我知道哪家的东西最好。\"他说着,从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铜钱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先去了城西的笔墨铺子。陆文昌熟门熟路地带着陆明远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回响。巷子两边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
\"这家'翰墨斋'的老板原是宫里的制笔师傅,\"陆文昌低声解释,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他做的笔不讲究外表,但写起来格外顺手。\"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木头的气息。一位白发老者正在案前制笔,见客人进来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看。\"
陆文昌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乌木架前,取下一支看似普通的毛笔:\"试试这个。\"陆明远接过笔,在宣纸上轻轻一划,顿时眼前一亮。这笔看似朴素,写起来却异常流畅,笔锋转折处毫不滞涩。墨迹在纸上晕开,如同行云流水。
\"好笔!\"他由衷赞叹,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者这才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识货。\"他的目光在陆明远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陆文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离开笔墨铺,两人又去了肉铺。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陆文昌与老板讨价还价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曾经是那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十条上好的火腿,要瘦多肥少的。\"他熟练地检查着肉质,手指在火腿表面轻轻按压,\"这条太肥,换一条。\"他的眉头微皱,显示出对品质的挑剔。
老板笑着打趣,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陆少爷如今倒是会过日子了。\"
陆文昌也不恼,反而笑道,眼角浮现出细纹:\"以前不懂事,现在才知道银子来得不易。\"他说着,从荷包里数出铜钱,一枚一枚地放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明远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阳光照在陆文昌认真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与往日的傲慢判若两人。街角的槐树上,几只知了开始鸣叫,为夏日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最后来到果脯铺子,铺面不大却整洁有序。各式蜜饯摆在青瓷盘中,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陆文昌精挑细选了四样蜜饯,每选一样都要仔细询问店家。
\"陈老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要选软糯些的。\"他的手指轻轻按压蜜饯,店家包好蜜饯时,他又特意叮嘱要用油纸多包一层,\"天气热,怕化了。\"
他又让店家包了上好的龙井,茶叶的清香在店铺里弥漫:\"这茶性温和,适合老人家。\"他凑近闻了闻茶香,满意地点点头。
陆明远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问道:\"堂兄为何对这些如此熟悉?\"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陆文昌的动作顿了顿,手中的茶包差点掉落。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怀念:\"我爹...他年轻时也曾想拜陈老为师,准备过这些。\"
他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包,\"只是后来要继承家业...罢了,不提也罢。\"他的目光飘向远处。
采买完毕,已是日上三竿。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程的路上,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很长。街边的商铺陆续开张,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堂弟,\"陆文昌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脚步也放慢了些。
陆明远转头看他,发现堂兄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斟酌措辞:\"堂兄但说无妨。\"
\"他日你若高中,可否...可否在生意上照应我爹一二?\"陆文昌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裹,\"他这些年...不容易。\"
陆明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郑重地点头:\"这是自然。大伯待我一向不薄。\"他的话让陆文昌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下来。
陆文昌如释重负地笑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只麻雀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路边的柳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对堂兄弟的和解而欢欣。柳枝随风轻摆,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在岔路口,两人停下脚步。街角的槐树投下大片阴凉,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陆文昌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陆明远。
\"明日拜师,我就不去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代我向陈老问好。\"
陆明远接过礼物,发现陆文昌的掌心多了几道细小的伤口,他的心中一热,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堂兄,我们一起努力。\"
陆文昌重重地点头,眼中的光芒如同晨星般明亮:\"一定。\"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
两人在路口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在街道中央交汇,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卖货郎的吆喝声,为这个清晨增添了几分市井的生气。
陆明远回头望去,只见陆文昌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坚定有力,与往日的轻浮判若两人。
一只蝴蝶从他们之间飞过,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色彩,街角的茶摊上,水汽蒸腾,在晨光中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