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清河笼罩在一片浓稠的乳白色雾气中,远处的芦苇荡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蒙着一层轻纱。陆明远踉跄着从马背上滚落,膝盖重重砸在湿滑的河岸青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顾不上疼痛,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宋雨薇就站在离岸边不远的芦苇丛中,素白的衣裙与晨雾融为一体。
\"雨薇!\"陆明远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呼唤,这声音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他的靴子早已被露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水声。
宋雨薇缓缓转身,晨雾在她周围流动,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轻纱。她的脸色比雾气还要苍白,几乎透明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那双曾经明亮的杏眼如今黯淡无光,但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
\"明远...\"宋雨薇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几乎要被芦苇的沙沙声淹没。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缓缓收回。
她的手腕瘦得惊人,腕骨凸起,像是随时会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晨风吹动她的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道尚未痊愈的伤痕。
陆明远拼命向前奔去,却被一丛茂密的芦苇挡住了去路。锋利的苇叶在他脸上、手上划出细小的血痕,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却浑然不觉。\"雨薇,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颤抖,眼眶发热,视线被涌出的泪水模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身影,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凉的雾气。
宋雨薇轻轻摇头,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陆明远还是从她的嘴型分辨出两个字,\"保重...\"
晨雾突然流动起来,宋雨薇的身影在雾气中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轮廓开始模糊,陆明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不顾一切地冲进芦苇丛中,锋利的苇叶在他身上划出无数道血痕。
\"雨薇!你回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河岸上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水鸟。那些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叫声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陆明远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雾气。他的膝盖重重砸在泥泞的河岸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衣袍,但他浑然不觉。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陆明远跪在岸边,双手深深插入泥泞的河岸,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泪水砸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坑洼,很快就被河水淹没,就像宋雨薇的身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陆明远才踉跄着站起身。他的衣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水和血迹;脸上布满细小的伤痕,有些还在渗着血珠;双眼通红,眼神空洞得像是两个漆黑的深渊。他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宋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都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远远避开。有个挑着担子的农夫好心上前询问:\"这位公子,可需要帮忙?\"却被陆明远空洞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陆明远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清河的水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街市上嘈杂的人声。陆明远的眼前不断闪现着宋雨薇最后的身影——她那苍白的微笑,微微抬起又放下的手,还有那句\"保重\"。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重复着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雨薇...雨薇...\"
宋府的朱漆大门出现在视野中,陆明远的脚步微微一顿。门前那对石狮子依然威严地蹲坐着,口中含着的石珠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晃动的光影。
\"姑爷回来了!\"门房的小厮远远看见陆明远的身影,惊喜地喊道。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名叫阿福。他看清陆明远的模样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颤抖着。
\"姑爷...您这是...\"阿福快步迎上前,却在距离陆明远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他的目光落在陆明远满是伤痕的手上和脸上,声音颤抖:\"我...我这就去通报老爷...\"
陆明远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阿福的身体,看向某个遥远的、不存在的地方。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陆明远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像是风中摇曳的芦苇。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整个人向前栽倒,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姑爷!\"阿福惊恐的叫声在宋府门前回荡,他扑上前去,颤抖的手指探向陆明远的鼻息。当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时,少年几乎要哭出来:\"快来人啊!姑爷晕倒了!\"
几个家丁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将陆明远抬进府内。阿福跟在后面,看着陆明远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是伤痕的双手,忍不住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陆明远被安置在西厢房的床榻上,府里的大夫很快赶来。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指搭在陆明远的手腕上时,眉头越皱越紧。\"心力交瘁,气血两亏,\"他摇着头说道,\"这年轻人怕是经历了大悲大痛。\"
宋知府站在床边,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看着陆明远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皱的眉头,和那不断蠕动的嘴唇,俯身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雨薇...别走...回来...\"断断续续的呓语从陆明远干裂的唇间溢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
宋知府长叹一声,转身对大夫说道:\"务必全力救治。\"他的背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陆明远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魇。梦中,他不断地在浓雾中奔跑,追逐着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每当他快要触碰到那个身影时,它就会像烟雾一样消散。耳边回荡着宋雨薇轻柔的声音:\"明远...保重...\"
\"不!\"陆明远在梦中嘶吼,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他的四肢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雾气越来越浓,最后将他完全吞噬。
陆明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被褥。大夫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吩咐阿福去煎一剂安神的汤药。\"这样下去,怕是要耗尽心血啊...\"老大夫摇着头,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三天后的黄昏,陆明远终于睁开了眼睛。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守在床边的阿福身上。
\"你家小...小姐呢?\"他的声音嘶哑,看向身旁的阿福。
阿福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不敢直视陆明远的眼睛:\"姑爷...小姐她...\"少年的声音哽咽了。
陆明远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消失在鬓角的发丝间。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褥。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也被暮色吞噬,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像他的心,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