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村长喝道,震得院里老槐树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的吼声又劈头盖脸砸下来:“我用不着你们给我养老!从今往后,我就当没生过你们这两个儿子!”
啥?分家?
大柱和二柱两对夫妻一听,顿时傻了眼。
爹妈\/公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要分家?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就顾着他的小儿子小女儿,完全不顾他们几个大的了???
“爸,你竟然……”二柱气得脸红脖子粗,想争辩什么。
“竟然什么?这不正合你们的心意吗?老子还看不上你们养我们,就你们这样,不拖累我们老两口就算烧高香了,再嚷嚷,你们就给我拍滚出去,这是我家!”村长怒骂道,“真是瞎了眼,养出你们这几只白眼狼!”
一听连住的地方都可能保不住,两对夫妻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不敢吱声。
他们原本仗着爹妈舍不得,才敢闹腾,没想到老爷子这次这么绝情,直接把他们的路都堵死了!
“爸?”这时,陈丫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刚刚的话她都听到了,她爸竟然为了她……要分家?
陈三柱也被他爸给吓到了,看到他姐回来,连忙迎上去:“姐,你回来啦?”
陈丫妮顾不得理他,盯着父亲,心里又是震惊,又是酸楚。
“丫妮,”村长看到女儿,脸色稍微缓了缓,语气也放软了些,“别管他们说什么,他们不供你上大学,爸妈供!你只管安心念你的书,天塌下来有爸给你顶着!”
“爸!”陈丫妮的眼泪决了堤,扯着她爸的胳膊,哭得身子都在发抖。
村长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笨拙地拍着女儿的背:“好了,不哭了……爸说过要送你跟三柱上大学,只要你们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送你们上!一个都不能少!”
别看他现在老态龙钟,年轻的时候他也年少轻狂,向往外头的世界。
对于他这样农村出来的孩子,要走出去最好的出路就是读书,所以他铆足了劲想要读书,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可惜他生不逢时,家国处在不太平时期,家里又穷,不饿死就已经是幸事,更别说去读书了。
这是他心里的一个遗憾。
结婚有了孩子以后,他又铆足了劲想要供他们读书,希望能托举他们能走出这山沟沟。
可惜前头几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成绩都很差。
加上那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连高考都没有了,没读初中几个孩子就吵着不念了,在家晃荡了几年,便先后结婚成了家。
村长从他们身上吸取了教训。
等到双胞胎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出生,他从小就跟他们念叨读书的重要性。
这俩孩子也很争气,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几名。
可能命运都不忍心让他失望,在两个孩子准备读高中的时候,恢复了高考。
所以,不管多难,只要这俩孩子能读,他就一定要把他们推出这个穷山沟!
父女俩一个无声流泪,一个笨拙安慰,看得周围不少村民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我支持村长!能读书为啥不读?丫妮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放假回来我还总看见她坐在树下看书,多用功啊!”
“是啊,这年头大学生多金贵!恢复高考都几年了,咱们县才考出去几个?咱们村一个都没有!村长家今年要是一下出两个大学生,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必须供啊!砸锅卖铁也得供!”
“就是!考上大学县里还有奖励,听说领导还会来呢,多光宗耀祖的事啊!大柱二柱真是眼皮子浅!弟弟妹妹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他们不得跟着一块吃肉啊!”
“是啊,闹成这样真难看!三柱和丫妮将来要有出息了,可别拉拔他们哥嫂,太寒人心了!”
当然,也有些思想守旧的,站在大柱二柱那边:
“人家也没说不让三柱读啊,我觉得他们话糙理不糙,丫妮终归是个女娃,迟早要嫁人的,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花那么多钱供她上大学图个啥?”
“就是!考上大学那点奖金,够干啥的?大学里吃喝拉撒不都得花钱?最后还不是爹妈哥嫂兜着!他们可还没有分家呢!”
“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找个好婆家,安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理,读书读多了不安分,就那个谁,沈家那个沈予欢不就是这样,读高中了嘞,没嫁人之前跟她爸妈对着干,可凶悍了!”
“你要是拿沈予欢当例子,那还真不能把丫妮送去读大学,你瞅着没?那沈家把沈予欢送去读了高中,她是有出息了,现在嫁得可好了,去了京市,但对她爸妈咋样?听说那么长时间,一封信可都没来过!”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沈予欢她爸妈对她可不好,就没咋养她,从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把她丢给她爷养还说她赔钱货,骂得多难听啊,要不是找着小阳她亲爸了,估计沈予欢早就被她卖了,那沈予欢对他们不好也很正常!但她二哥二嫂对她好,她嫁了个好男人,立刻就把她二哥二嫂也一块接去京市享福去了!”
“可不止把她二哥二嫂接去了,把她堂弟也一块带去了呢,没听着她二叔二婶天天念叨着,予欢对他们家有恩呐?而且他们老两口这笑容都多了不少,可见他们家予粮在京市过得那也是非常不错的!”
“对,沈予欢还是个懂感恩的,这没法指责她,不过她确实是个驴脾气,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别想沾她的光。”
“你可别扯沈予欢,沈予欢跟丫妮的情况就不是一个样的,丫妮家里可没有亏待她,但是读大学费用确实高了点,更别说现在要闹得爹妈跟哥嫂分家决裂了,往后两个大学生的学费生活费,还不得把老两口的骨头榨干?”
“对啊,想要有出息但也不能把爹妈给累死啊,我觉得,丫妮要是真懂事,就不该去读这个书!”
村民们七嘴八舌,有支持的,有反对的,院子里嗡嗡作响。
村长这会儿没心思听这些,他铁了心要跟大柱二柱分家,挑起供双胞胎儿女上大学的重担,将他们托举出去。
但那些刺耳的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了陈丫妮的心里。
她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掩住眼底的挣扎和灰暗。
这场闹剧以大房二房气得摔门回屋而收场。
看热闹的村民陆续散去,家里逐渐安静下来,但是压抑的氛围依然笼罩这个家。
……陈丫妮敲响了父母的房门。
“丫妮?咋还没睡?”陈母开门见她,有些意外,以为她还在为读书的事发愁,宽慰:“读书的事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明天周日,下午还得回学校,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其他的你就别担心了!”
“嗯……”陈丫妮心里乱成一团麻,只低声道:“妈,我有事跟爸说。”
村长气得够呛,连夜盘算家里的资产,筹划着要分家的事,听到陈丫妮来了,这才放下了笔,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走了过来:“丫妮啊,啥事?”
“是予欢姐!我今天在大队部接到她电话了!”
村长一听是沈予欢,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了些:“予欢来电话了?她说啥了?”
“她说她收集了一些高考报考的资料,要寄给咱们,怕邮寄太慢,想带到火车站,让爸你去取,她明天晚上还会打电话来,”陈丫妮一口气说完。
就算她自己不一定能上大学,三柱总还是要上的,那份资料对他们太重要了,另外也可以分享给他们学校的同学。
“予欢还给咱寄报考资料?”陈母一听,喜出望外,“太好了!老伴,那你明天晚上可得盯紧电话,到时候去火车站取回来。人家在京市,消息比咱灵通多了,这资料不光能帮丫妮和三柱,拿回学校也能让别的娃娃沾沾光,说不定能改变不少人的命运呢!”
信息闭塞,很多学校报考信息都流通不了。
尤其是高考前就得填志愿,报考资料是非常重要的。
知道更多高校的报考信息,考上大学的概率就更大一点。
“好,好,好!”村长也激动得连连点头。
……跟父母说完话,陈丫妮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
她现在住的屋子原本是她和她姐的房间,她姐出嫁后,就归她一个人了。
但自从侄女大了,就搬进来和她同住。
平时她住校,所以这间房间更多的是侄女在住。
倒更像是侄女的领地了。
六岁的小侄女见她进来,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子。
她大嫂也坐在床边,抱着胸,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陈丫妮不想搭理她们,可床被她们占着,她没法睡觉,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大嫂,我要睡了,你回屋吧。”
没等大嫂搭腔,小侄女先尖着嗓子嚷起来:“凭啥让我妈走?这是我的屋!你凭啥赶我妈!”
平时姑侄俩处得还行,但小丫头还不会分辨对错,只知道今天她爸妈因为姑姑和爷爷吵了架,还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她在替他们出头。
陈丫妮:“这是我的房间!”
“就是我的!”侄女寸步不让,双手叉着腰,“我妈说了,这以后就是我的房间!”
“……”陈丫妮心里堵得慌,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小侄女,又觉得她可怜。
有这样的妈……她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忽然懒得争了,拿起自己的枕头:“那我去堂屋睡。”
“等等!”一直没吭声的大柱媳妇这才慢悠悠开口,“丫妮,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陈丫妮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大柱媳妇接着说:“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难道真要让爸为了你,跟我跟你大哥还有你二哥一家彻底闹翻?你要还有点良心,就不该这么逼爸妈。”
陈丫妮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你要是非去读那个书,他们不光要跟我们分家,往后还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睁眼看看,爸妈都啥岁数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供三柱一个就够他们拼命了,再加上你……你是真不怕把他们活活累死啊——”
“你闭嘴!”听到这诛心的话,陈丫妮猛地转身喝断她,眼圈瞬间红了。
大嫂怕她把老两口引来,赶紧压低声音:“你、你小点声!”
陈丫妮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大柱媳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嘴上却不饶人:“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你自己掂量掂量。姑娘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趁年轻找个好婆家比啥都强。”
说完,她也不管女儿,脚底抹油溜了。
陈丫妮气得浑身发抖,一扭头,看见小侄女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埋怨。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抱着枕头走了出去。
沈予欢那边,第二天上班前,就让司徒若开车先绕道去了一趟火车站,把资料托运了回去。
而村长这边,自从昨天听女儿说了沈予欢要寄报考资料的事,就把这事刻在了心里。
怕错过沈予欢的电话,傍晚干完地里的活计,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蹲守在大队部。
等到晚上八点多,估摸着沈予欢该下班到家了,他刚想拨过去,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一看那熟悉的号码,他立刻抓起了听筒,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予欢?”
“村长,是我,”沈予欢含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知道是你,昨天丫妮都跟我说了,说你费心收集了报考资料要寄回来?”村长笑呵呵地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对,我今天一早已经把资料送到火车站托运了,到了县火车站会有工作人员保管,您到时候去问一下就能拿到,”沈予欢交代着。
“哦哦,好,好,”村长连连应声,“你是早上寄的,那大概明晚就能到吧?”
“对,您后天早上去取就成!”沈予欢说。
“好,我后天一早就去!”村长语气里满是感激,“予欢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工作这么忙还总惦记着我们……”
昨天听丫妮说起时,他心里就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没想到沈予欢远在京市,还惦记着他们……
“你别客气,”沈予欢笑着说,“我没费什么劲。是一个领导的女儿今年也高考,收集了这些资料,我就要了过来,想着丫妮和三柱用得上,就寄回去了,希望能帮上点忙。”
“帮得上!太帮得上了!你可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了!”村长激动地说,“正好我家三柱跟丫妮都在为报考啥学校发愁呢,等我拿去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琢磨琢磨!”
“那就好!”沈予欢笑着说,听村长提起陈丫妮,想起昨晚电话里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关切地问了一句:“今天是周日吧?丫妮他们回学校了吗?”
“回了,中午就坐车走了。不过不碍事,等资料到了,我直接给他们送到学校去,”村长忙说。
“好,”沈予欢应道,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对了村长,昨晚我打电话回去是丫妮接的,感觉她情绪好像不太对劲,是家里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