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一时语塞,反问:“陛下如此想也就罢了,你怎也如此想?”
盖聂反问:“难道不是吗?”
“……”
高景轻叹,承认:“好吧,确是如此……但我向来不喜阴谋。”
盖聂同样叹了口气:“景公行事磊落,即便布局,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看来盖某已别无选择。”
高景直言:“没错,你寻得天明之时,便已无退路。”
世人皆传,高景能洞察人心,精准预判各色人等的抉择。
如盖聂,既已寻得天明,依其性情,定将携天明离去……这一步,已使他步入高景的布局。
盖聂叹息:“既如此,景公何必再见盖某?”
“我是为蓉姑娘而来,你不过是顺道。”
高景微笑:“陛下与我都有一句话赠你——随心而动。”
盖聂复述:“随心而动?”
“正是。”
高景起身:“你为陛下守护天下多年,如今天下安定,你可为自己而活,随心而动,无愧于心。”
盖聂眼神微闪,苦笑:“盖某已成景公棋局一子,或许唯有如此,方能确保景公布局无误。”
“机智!”
高景笑得更欢:“你不单是我的棋子……被送至此,你也步入了墨家的计划。”
盖聂愕然:“墨家?哪个墨家?”
墨家早已 ** 四散。
百家学宫有墨家,科院有墨家,民间亦有墨家……反对帝国的叛军之中,亦有墨家身影。
高景思索片刻:“应是燕墨……你无需多想,蓉姑娘救你一命,她若有难,你可会出手?”
盖聂毫不犹豫:“当然!”
高景摊手笑道:“所以啊,你这性子就别再纠结棋子之事,随心即可!”
盖聂深吸一口气:“盖某明白了。”
……
高景取来一本医家典籍,径自坐在屋檐下阅读。
不久,高月领天明至院中,指着一堆柴火:“今 ** 把这些柴劈完。”
天明握着斧头,满脸不愿,小声抱怨:“这是什么破规矩……”
话音未落,他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高景:“你看他,他也不干活!”
高景一愣,满脸困惑。
班老头尴尬现身,道:“此乃墨家祖师所立之规,一日不劳作,则一日不食,劳作与饮食相当。”
高景面露疑惑,反问:“此真是墨家之规?”
班老头难以瞒过高景,此实乃农家“勤耕织,保衣食无忧”之理念,后被禅宗采纳,演变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制。墨家并无此规。
墨家虽崇勤劳,却与儒家“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受人治”相异,更重分工合作。农家亦非仅务农,亦涉政务,同样讲究分工。
班老头眼珠一转,对天明厉声道:“还不速去劳作,否则晚餐无着!”言罢,狼狈逃回屋内。
天明愤愤不平,质问高景:“为何你不用劳作?”
高景笑答:“我来时携有资财与药材,而你呢?”天明无语,只能拿起木柴泄愤。
盖聂悄然起身,倚门静观。
天明耐不住,向高景道:“闻君之剑锋锐无比,能否一观?”
高景头也不抬,随手掷出腰间轻吕剑:“小心,此剑颇重。”
轻吕剑在半空盘旋,稳稳落地。天明惊讶,放下斧头跑去。他拔出剑,却因剑重而踉跄。
天明细看之下,惊道:“如此之重……咦?剑已断?”
高月好奇旁观。盖聂接过剑,挥动一下:“此乃轻吕剑,实为重剑。”
天明皱眉:“何为轻又重?大叔,好了吗?”
盖聂解释:“轻吕剑乃义气之剑,名轻意重。唯有能承受其重者,方能发挥其力。”
天明挠头:“大叔,此剑虽重,我却能拿动,似乎不难。”
盖聂轻抚天明之头:“不同,能承其重者,世间唯眼前此人。”
天明一脸茫然:“太复杂了,不懂。”
“你还年幼,日后自会明白。”
盖聂将剑归还高景。高景接过,插回鞘中,对天明笑道:“别听你大叔的,剑不过工具,没那么玄妙。你大叔离了渊虹,难道就不是剑圣了?”
“大叔确实非凡!”天明自豪言道,随即探问:“闻你亦不凡,与大叔相较,孰强?”
高景含笑回应:“我非好斗之人,一生仅两度交锋,一次险丧命,一次戏弄了几位老者。”
“咦?”天明愕然,其姐亦道:“但班老言你更胜一筹,超越大叔。”
高景无奈合卷,道:“士兵善烹,便强过其他士兵?你大叔剑法超群,医术能比蓉姑娘?各领域不可混为一谈。各有所长,难以概论强弱。”
天明半解半惑:“我仍觉大叔最棒,梦想成其模样。”
高景微笑:“欲成其人,须下苦功。”
天明苦恼:“大叔太强,我茫然无措……”
高景沉思片刻,问:“‘呆若木鸡’之意,你可知?”
“呆若木鸡?”天明挠头疑惑。
高景释疑:“昔有齐宣王,好斗鸡,命纪渻子育常胜之鸡。十日,宣王急问可斗否?纪渻子言:未可,其骄。再十日,遣人探,曰:未可,闻声见影即动。又十日,宣王亲召,纪渻子仍言:未可,其怒视且盛气。宣王疑:怒视盛气,非勇猛乎?纪渻子答:勇猛斗鸡,岂有常胜?十日后,纪渻子告:可矣,此鸡闻鸡啼,无动于衷,状若木鸡。他鸡见之,皆逃不战,此鸡已无敌。”
言毕,高景问:“悟否?”
天明摇头:“未……”
高景正色:“纪渻子训鸡,初敛其骄,次敛其形,再敛其斗气……欲无敌,须如‘呆若木鸡’,敛神定心,沉气专注。儒家云:诚意、正心、修身。”
盖聂神色复杂,对天明曰:“此乃真谛,铭记于心。”
天明点头:“明白些许,大叔。”
高景指斧:“既悟,何不继续伐木?”
天明扮鬼脸,持斧奔去。
盖聂向高景行礼后紧随其后。
端木蓉悄然出现在高景身后,轻声道:“你待他与众不同。”
高景微笑回应:“不过是个故事,有何特别?”
端木蓉在他身旁坐下:“愿听你讲故事的人寥寥……你很器重他?”
高景摩挲着手中的书籍:“他虽性格跳脱,但天赋异禀,若能沉淀心境,未来的成就或许超越盖聂。”
能以烹饪悟武,一眼学会道家绝技雪后初晴……此等天赋,确是主角光环。
端木蓉犹豫道:“他的身世……”
“身世岂能决定人生轨迹!”高景打断,目光温柔地望向身旁的端木蓉,“因出身带来的危机,轻易杀戮非儒家之道,儒家倡导教化。‘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你可曾听闻?”
“‘量’乃胸怀,‘度’为行事尺度……”
言及此,高景望向一旁静立的高月:“胸怀狭隘,至多失君子之名;行事无度,则枉为男儿。姬丹便是行事无度的例子,身为燕国太子,竟妄图刺杀秦王,置燕国民众安危于不顾?”
高月怒目而视,大声 ** :“你这个坏人,凭什么这么说?”
端木蓉连忙安抚高月,担忧地望向高景。
高景淡然处之:“难道不是吗?无论刺杀结果如何,燕国都将陷入灾难,此乃姬丹行事无度的后果。若非我亲征燕国,百姓伤亡更重。王离攻陷蓟都时,虽严令不准伤害百姓,但权贵死伤无数,皆因姬丹行事无度。若蓟都之祸蔓延至整个燕国,后果不堪设想。姬丹可曾反思?”
高月泪流满面,倔强地盯着高景。
端木蓉无奈道:“月儿还小……”
高景神色严肃:“正因年幼,才需树立正确观念……”
见高月泪如雨下,高景言语卡顿,略显尴尬:“孩童需从小教导……罢了罢了,别哭了,我认输!”
言罢,高景起身回屋。
端木蓉心疼地为高月拭泪。
高月抽泣道:“蓉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端木蓉一时语塞。
此后数日,高月望向高景的眼神总让后者心生寒意。
欺负孩童,令其落泪,高景虽是为了借高月之口传话给姬丹,所言非虚,心中却难免愧疚。
“孔子于《论语》中言,宁武子,国治则智,国乱则愚。其智可及,其愚不可追。”高景叹息,言:“真乃愚不可及。”
端木蓉惑而问:“此言何意?”
高景释疑:“宁武子,乃卫国正卿宁速之子宁俞,谥武,故称宁武子。卫文公时,国泰民安,宁俞活跃于诸侯间,屡盟会,士人皆愿归卫。至卫成公,昏庸无能,国力衰,众臣逃离,唯宁俞坚守,力挽狂澜。此举,世人皆视为愚。孔子评之,君明则智,君昏则愚。其智可及,愚则无人能及。”
端木蓉悟,佯怒:“你暗讽我!”
“子行偏,正道不言,吾欲教之,反成罪人。”高景无奈,阻端木蓉言,道:“我所知‘气说’已尽告之……该行矣。”
端木蓉惊:“你要离去?”
闻高景言别,端木蓉心情难辨,失落与释然交织。
高景在此,墨家行事谨慎,计划亦延后。端木蓉深知此点,内心不舍,却无言挽留,唯沉默以对。
高景笑慰:“桑海再会,届时邀医家入百家学宫,勿再拒我!”
端木蓉拒:“我已入墨家,不再入百家学宫!”
“桑海乃儒家之地,墨家前去岂不自寻烦恼?”端木蓉又言。
高景笑摇头:“念端前辈若知医家自居墨家,恐难安息。”
端木蓉嗔:“勿以师傅玩笑!”
高景大笑:“墨家鬼神之说,‘明鬼’警醒世人,有何不妥?”
端木蓉瞪目,冷艳中透娇俏。
“罢了,不言此。”高景忍笑,“医家发展,需借百家学说,尤道家、阴阳家。刑家解剖人体,验证所学,亦有益医家。然你不喜欢,便留待后人吧。”
端木蓉好奇问道:“你创建百家学宫,究竟意图何在?若论治国,儒家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