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心腹内侍颤抖着捧上的那张劣质黄纸,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烽的眼底!粗糙的纸面上,那狰狞扭曲的兽面“林阁”印,那两行刺目的朱红大字——“御赐林阁印!劣纸入库命!”“怀州官仓!蛀空国本!”——还有那个张牙舞爪的狼头落款,瞬间抽干了工坊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骨咄禄!这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最致命的獠牙!他不仅盗走了那枚要命的“林阁”印,更将其公之于众,用最廉价、最恶毒的方式,将这枚象征着潜邸秘卫、指向至高权力的私印,与动摇国本的劣纸贪渎大案强行捆绑在一起,如同点燃了引信,将这枚足以炸翻整个朝堂的重磅炸弹,在长安百万生民的众目睽睽之下,悍然引爆!
“狼子野心!其心可诛!!”高力士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出骇人的寒芒,枯瘦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这已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这是要将滔天的祸水,引向御座之上的九五之尊!其毒辣阴狠,令人发指!
秦烽的心沉到了冰点。肺腑间那如同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此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冻结成了冰棱,刺得他浑身发冷。手腕上那盘踞蔓延的青黑色毒痕,在愤怒和冰冷的交织下,搏动得更加剧烈。骨咄禄这一手,不仅是对他们追查的疯狂报复,更是对整个大唐帝国根基的撼动!长安城此刻,恐怕已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猜忌的旋涡!
“咳咳……”墨衡瘫坐在矮凳上,看着飘落在地的洁白“玉版”,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刺目的青痕,再听到骨咄禄散播传单的消息,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击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同样饱受毒烟侵蚀的肺腑,一口带着青黑色的污血猛地喷在冰冷的地面上!
“墨衡!”秦烽强忍自身剧痛,想要上前。
“报——!!!”
一声更加尖锐、带着铁血煞气的通报声,如同裂帛般撕裂了云栖别苑山间的宁静!一名别苑守卫连滚爬爬地冲进工坊,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
“驸马爷!高公公!不……不好了!山下来了大队人马!打着东宫旗号!是……是太子殿下亲临!已经……已经将别苑团团围住了!金吾卫开道,甲胄鲜明!说是……说是奉旨查案!要……要请驸马爷即刻下山问话!”
太子?!李瑛?!奉旨查案?!
秦烽和高力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绝不是巧合!骨咄禄的传单刚撒遍长安,太子就立刻率兵围了云栖别苑!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发难!目标直指秦烽!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直指秦烽手中掌握的、关于劣纸案和“林阁”印的一切!太子想做什么?趁乱夺权?剪除异己?还是……他也被卷入了这场可怕的旋涡,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郎君!您……”高力士猛地看向秦烽,浑浊的老眼深处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焦虑。太子亲临,奉旨查案,这是阳谋!秦烽重伤中毒,根本无力反抗,更不能拒旨!一旦被带走,落入东宫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秦烽手腕上那诡异的青痕,若是被太子的人发现……
“扶我……出去。”秦烽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他推开高力士试图搀扶的手,深吸一口气,那刺骨的灼痛仿佛成了支撑他站直的燃料。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让太子在这里、在墨衡和“玉版”面前肆意妄为!
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走向工坊门口。高力士紧随其后,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墨衡挣扎着想站起,却再次咳出一口污血,被老仆死死按住。
推开工坊沉重的木门,凛冽的山风裹挟着雪花粒子扑面而来。秦烽站在台阶之上,向下望去。
云栖别苑的山门前,黑压压一片!数百名身披明光铠、手持长槊横刀的金吾卫精骑,如同钢铁丛林,将小小的别苑围得水泄不通!森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压得山间的风雪都仿佛凝滞。一面明黄色的东宫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之下,一辆华贵巨大的驷马安车静静停驻。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但那份无声的威压,却比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
一名身着绯色麒麟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在几名金吾卫将校的簇拥下,立于安车之前。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台阶上的秦烽,嘴角勾起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尖利的声音穿透风雪:
“驸马都尉秦烽接旨!”
秦烽在高力士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台阶。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肺腑的剧痛和手腕毒痕的阴寒。他强撑着,在距离安车数丈处停下,微微躬身:“臣秦烽,恭聆圣谕。”声音嘶哑,却沉稳如骨。
那宦官展开一卷明黄绸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如同宣读罪状的冰冷:
“制曰:近有妖言惑众,散布伪诏,污及天听,动摇国本!劣纸一案,疑窦丛生。驸马都尉秦烽,身涉其中,有干连之嫌。着太子李瑛代朕问询,理清首尾!着秦烽即刻随太子入宫,不得延误!钦此!”
“臣……遵旨。”秦烽缓缓直起身。这圣旨措辞含糊,只说“有干连之嫌”,“代朕问询”,却未言明罪名,更像是将处置权完全交给了太子!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秦驸马,”那宦官收起圣旨,阴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秦烽脸上,“请吧。太子殿下已在车上等候多时了。”他抬手示意,两名身材魁梧、气息沉凝的金吾卫立刻上前一步,隐隐形成夹持之势。
高力士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身躯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阴寒气息瞬间锁定了那两名金吾卫!那两人顿觉如同被毒蛇盯上,脊背发凉,动作不由得一滞!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高公公,”安车厚重的锦帘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缓缓掀开一道缝隙,一个年轻却带着明显倨傲和一丝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本宫奉旨问话,你一个内侍,也要阻拦吗?”声音的主人并未露面,但那属于储君的威压却已弥漫开来。
高力士身形微僵,浑浊的老眼与车帘缝隙后那道锐利目光隔空碰撞了一下,终究缓缓垂下眼帘,退后半步,低声道:“老奴……不敢。”
秦烽心知,此刻硬抗绝无胜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对着安车方向平静道:“臣秦烽,谢殿下亲临。只是臣近日身染恶疾,恐污了殿下车驾。可否容臣另备车马随行?”
“恶疾?”车帘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和审视,“本宫看驸马精神尚可。些许微恙,不足挂齿。上车!”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两名金吾卫再次上前,这一次,动作更加坚决。
秦烽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他强撑着,在两名金吾卫看似搀扶、实则押解的力道下,一步步走向那辆象征着东宫威权的巨大安车。山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手腕处那几道若隐若现的青黑色毒痕,在苍白的皮肤下,如同蛰伏的毒蛇,无声地搏动着。
就在秦烽即将踏上安车踏板的那一刻——
“报——!!!”
又是一声凄厉的、带着金铁交鸣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风雪和金吾卫外围的阻拦,直冲到安车近前!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赫然是晋阳公主府的侍卫统领!
“殿下!驸马爷!不好了!”侍卫统领滚鞍落马,声音嘶哑悲愤,带着哭腔,“长安城!驸马都尉府!出事了!太子……太子殿下他……”
“放肆!”安车内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何事惊慌?!说清楚!”
侍卫统领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辆安车,仿佛要将车帘灼穿:“太子殿下!您……您前脚刚离城!后脚……后脚就有一队打着东宫旗号的金吾卫,强闯驸马府!说是奉您的钧旨,搜查……搜查驸马通敌叛国、私藏火药图纸的罪证!府中阻拦的护卫……被当场格杀了三人!福伯他……他为了护住驸马书房……被……被乱刀砍倒!生死不明啊!!!”
“什么?!”
“放肆!!!”
两声截然不同的厉喝同时炸响!
一声来自安车之内,充满了震惊、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另一声,则来自秦烽!如同受伤濒死的猛兽发出的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福伯!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为了护住他的书房……被乱刀砍倒?!
“噗——!”
急怒攻心!再加上体内剧毒被这巨大的刺激彻底引爆!秦烽再也无法压制,一口粘稠的、带着诡异青黑色的污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溅落在冰冷的山石台阶和近在咫尺的安车车辕之上!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便倒!
“郎君!”高力士目眦欲裂,身形如鬼魅般抢上,一把扶住秦烽软倒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秦烽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急促,手腕上那青黑色的毒痕,此刻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地向上蔓延,色泽变得更深、更亮,如同地狱爬出的烙印!
“秦烽!”安车的锦帘被猛地掀开!太子李瑛那张年轻却因惊怒而扭曲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台阶上吐血昏迷、毒痕诡异的秦烽,再看看那跪在地上、浑身浴血悲愤控诉的公主府侍卫统领,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丝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寒意!他厉声咆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是谁敢假冒东宫旗号?!给本宫查!彻查!!!”
然而,他的咆哮声被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打断。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烟尘再起!一队更加精悍、打着晋阳公主府旗号的侍卫,簇拥着一辆装饰清雅的翠幄青骢车,冲破风雪,疾驰而来!马车尚未停稳,一道清冷如冰、却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已穿透风雪,响彻山门:
“太子皇兄!好大的威风!趁本宫入宫面圣,竟派人强闯我驸马府邸,屠我护卫,伤我忠仆!这奉旨查案,查的就是这般无法无天吗?!”
翠幄青骢车的车门猛地推开!晋阳公主李昭宁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一步踏出车外!她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此刻却仿佛裹挟着终南山的千年风雪,珠帘后的眼眸,冰冷得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剑,直直刺向安车上面色剧变的太子李瑛!
而更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是——公主伸出的、指向太子的那只手,广袖滑落,露出了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在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之上,赫然也盘踞着几道与秦烽手腕上如出一辙的、青黑色的、如同毒蛇缠绕般的诡异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