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视线一扫而过，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叶归尘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白云道人。
他交过手，不过是刚入天人的境界，是他的手下败将。
此刻那惊鸿一瞥，却让叶归尘心中警铃大作。
这妖道，变强了，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敢再有任何探查的动作，将自身气息彻底收敛。
必须尽快找到城里的旧部，弄清楚状况。
他身形一闪，避开一队巡逻的禁军，钻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巷道。
七拐八绕之后，他来到城南一处破败的宅院后门。
这里曾是冠军侯府的一处暗桩。
他伸手，在满是尘土的门环上，用指节极有规律地叩击了三下。
做完这一切，他便退入对面的阴影里，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叶归尘眉头微皱，难道这里也出事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另想办法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挑着一担空空的菜筐，从巷口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那人衣衫褴褛，满面愁苦，正是汴京城里最常见的底层百姓模样。
他路过那扇后门时，脚步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门环。
随即，他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挑着的扁担“哐当”一声砸在门上。
他嘴里骂骂咧咧地扶起扁担，重新挑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叶归尘的目光，落在那扇门上。
门环下，多了一道用泥土划出的、极不显眼的叉。
这是约定的警示信号，意味着有天大的危险，见面地点更改。
叶归尘没有动，等那人走远，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才从阴影中走出，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城南，汴河桥下，一处废弃许久的酒窖。
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酒糟和泥土的腥气。
“侯……叶公子！”
赵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涂满了污泥，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只有那双眼睛里的激动和恐惧，证明他还活着。
他是叶归尘还在侯府时，最得力的亲卫之一。
“起来说话。”叶归尘的声音很平淡。
他扶起赵三。
“侯府的人呢？”
赵三身体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没了……都没了……”
“一个月前，全被皇城司的人抓走了，说是……说是侯府心怀不轨，冲撞了仙驾。”
叶归尘眼神一冷。
“仙驾？什么仙驾？”
赵三擦了把眼泪，声音发颤，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自从……自从侯爷你离开，白云观主从少林寺回来后，官家他……他就变了。”
“整日不理朝政，就想着求仙问道，要长生不老。”
赵三咽了口唾沫，脸上满是恐惧。
“一个月前，白云道人给官家引荐了一个人，号称‘长春上仙’。”
“长春上仙？”叶归尘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对！”赵三用力点头。
“那妖道……不，上仙说，能助官家成就万世不朽的基业。”
“但他需要借助我大宋的国运龙气，还要……还要集齐百万军民的愿力作为引子。”
叶归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所以，就有了这满城的檀香，和这所谓的‘祈天大阵’？”
“公子英明！”赵三急切道。
“那妖道说，这是为国祈福，能保我大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官家信了，深信不疑！下令钦天监和皇城司全力配合，启动了覆盖全城的大阵。”
“我们这些侯府的旧人，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对劲。可还没等我们查到什么，皇城司的人就动手了。”
赵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好多朝中的大臣都上书反对，说这是荒唐之举。结果，全被白云道人以‘心有邪魔，冲撞上仙’的罪名，打进了天牢。”
“还有几个言辞激烈的御史，第二天，就全家都……都失踪了。”
酒窖里陷入了死寂。
叶归尘闭上眼睛。
长春谷主。
那个视人命如草芥，靠吸食他人精魄苟活的老怪物。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伸向了这天下最繁华的都城。
什么祈天大阵，什么万民愿力。
这分明就是一座巨大的祭坛，要用这满城百万人的生机和精神，来达成他那长生的目的。
那诡异的檀香，根本不是什么宁神之物。
它是在麻痹所有人的神智，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温顺的羔羊，走向屠宰场。
“官家呢？”叶归尘睁开眼，问道。
“官家他……他好像被迷了心窍。”赵三脸上露出迷茫又恐惧的神情。
“现在谁也见不到官家。整个皇宫都被钦天监的人接管了，说是要为官家护法。”
“每日里，就看到那白云道人，还有那个‘长春上仙’，在皇城顶上做法。”
叶归尘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酒窖的穹顶，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邪异贪婪的气息，正在不断壮大。
而整座汴京城，就像一个被蛛网包裹的猎物，生机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乔峰在北境，与四国联军共抗天魔。
而大宋的腹心，这座天下最繁盛的都城，却在被另一个“天魔”，从内部整个吞噬。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赵三六神无主地看着他。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钦天监和皇城司的眼线，我们……我们连城都出不去。”
叶归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来汴京，本意是查明宋廷失联的真相，联合大宋，共抗天魔。
现在看来，大宋，已经病入膏肓。
病根，就在那皇城之内。
“赵三。”
“属下在！”
“你找个地方躲好，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参与。”
叶归尘语气凝重。
“这已经不是朝堂之争，也不是江湖恩怨了。”
他转身，向酒窖外走去。
赵三愣在原地，看着叶归尘的背影，忽然感觉陌生无比。
那不是杀气。
那是一种比杀气更狠厉的东西。
走出酒窖，外面夜色已深。
叶归尘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但仍旧掩饰不住那股子死气。
他忽然开口，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片天地。
“皇城里的那个，是你的真身，还是只是一具分身？”
“若是分身，杀了未免无趣。”
“若是真身……”
“那你，想好怎么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