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木船在粘稠如血的忘川河面上晃晃悠悠,船头那盏融入玉扣后稳定下来的灯笼,散发着惨绿与清辉交织的微光,勉强在翻涌的血雾中撑开一小片相对“安全”的区域。船尾,蓑衣老叟那荒腔走板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还在断断续续地哼着,破锣嗓子搅动着死寂的空气,形成一种诡异到令人麻木的背景音。
白雨妍背靠冰冷的船帮,将昏迷的诛星护在怀里,莲心盏的月魄心焰柔和地笼罩着他。她警惕的目光扫过船外血雾中那些无声沉浮、贪婪窥视的怨魂面孔,又落回船尾那老叟佝偻的背影上。玉扣交出去了,换来暂时的平安,但心头的不安却越发沉重。这老鬼,真的会信守承诺送他们到对岸吗?
“吱吱…(女娃子…)”松果大仙扒着船帮,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一点点,黑豆眼死死盯着船头灯笼上那枚温润的玉扣,眼神充满了“到嘴的肥肉飞了”的痛心,“…那玉扣…真就…真就这么给他了?那得值多少座坚果山啊!本仙的心…哇凉哇凉的…”
“命重要还是坚果重要?”白雨妍没好气地低声回了一句。
“吱…(那…那当然是命重要…”松果大仙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但命保住了,坚果也不能少!你答应我的特产呢?彼岸花籽!那老鬼说好上岸给的!你可不能赖账!”
白雨妍懒得理它。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诛星身上。莲心盏的月华和之前敷的香灰似乎暂时压制住了左臂的烙印,但诛星的呼吸却比在石室里时更加微弱绵长,仿佛灵魂正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飘荡。她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头,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哗啦…哗啦…
单调的划水声持续了不知多久,前方翻滚的血雾似乎稀薄了一些。一座巨大、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雾气的边缘缓缓显露出来。
“嘿嘿…到了…孽镜台渡口…”老叟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小船轻轻一震,靠上了岸边。这里不再是松软的泥滩,而是由无数惨白、光滑、如同巨大骨骼拼接而成的石台,散发着冰冷的死气。空气里的腐腥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仿佛能压碎灵魂的威压。
“吱…(这…这地方…比刚才还瘆人…)”松果大仙缩回脑袋,爪子死死抓住白雨妍的衣角。
白雨妍扶着船帮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所谓的“渡口”,不过是这片惨白骨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骨台极其广阔,向上延伸,没入更高的、更加浓重的灰黑色雾气之中。骨台中央,隐约可见一座极其巍峨、散发着幽光的巨大石台轮廓,如同山岳般矗立,那应该就是真正的“孽镜台”!
“嘿嘿…船资两清…”老叟慢悠悠地转过身,干枯的鸡爪手伸进他那破烂的蓑衣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某种暗紫色枯叶包裹的小包,随手抛给白雨妍,“…彼岸花籽…拿着…老叟我…童叟无欺…”
白雨妍下意识接住。那小包入手冰凉,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腥的幽香。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老叟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船橹,小船如同受惊的鱼儿般,飞快地退入血雾之中,只留下他那沙哑的哼唱尾音还在空气里飘荡:
“…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嘿嘿嘿…”
“吱!(这老鬼!跑得比偷松子的贼还快!)”松果大仙对着血雾方向挥舞着小爪子表达不满,但目光立刻被白雨妍手里的小包吸引,“吱吱!(快!快打开看看!忘川河特产!是不是金光闪闪的?)”
白雨妍无奈地解开枯叶包裹。里面是几十粒米粒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暗紫色的种子。种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散发着更加浓郁的甜腥幽香,闻久了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吱…(就…就这?)”松果大仙凑近嗅了嗅,黑豆眼里充满了失望,“…黑不溜秋…味道怪怪的…能卖钱吗?看着还没松子值钱!”
“这是彼岸花籽,传说中长在黄泉路边的花,花叶永不相见。”白雨妍想起父亲档案里的只言片语,迅速将种子重新包好,塞进背包深处,“据说有剧毒,也能…干扰记忆?别乱碰!”
“吱…(剧毒?干扰记忆?)”松果大仙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那…那不就是废品?这老鬼果然奸商!拿垃圾糊弄我们!差评!必须差评!”
白雨妍没空理会松鼠精的碎碎念。她背起诛星,踏上了这片由惨白“骨石”铺就的渡口平台。脚下的“骨石”触感冰冷光滑,带着一种吸附灵魂般的寒意。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的一生。
“吱…(女娃子…你有没有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好像有人在翻你的…呃…黑历史?)”松果大仙紧紧跟着,小爪子抱着自己的尾巴,不安地东张西望。
白雨妍也有同样的感觉。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正从灵魂深处映照出过往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深藏的恐惧,不愿面对的愧疚…一股沉重而压抑的审视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怀里的警官证和莲心盏同时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帮她抵御着这股无形的侵蚀。
就在这时,前方通往孽镜台高处的“骨阶”下方,一个极其突兀的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几块惨白“骨石”随意堆砌的“摊位”。摊位上支着一口黑黢黢、缺了口的瓦罐,罐口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某种腐朽甜腻的诡异气味。瓦罐旁边,歪歪扭扭地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的大字:
“忘忧饮品站——孟婆汤(特惠版)”
摊位后面,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同样破旧的蓝布头巾,身形佝偻,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老婆婆。她正低着头,拿着一柄破蒲扇,慢悠悠地对着瓦罐扇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这画风…和周围死寂、威严、仿佛能审判灵魂的孽镜台环境,形成了究极反差!
“孟…孟婆汤?”松果大仙眼尖,看清了木牌上的字,黑豆眼瞬间瞪得溜圆,“吱吱吱?!(这…这里还…还带卖小吃的?!还是传说中的孟婆汤?特惠版?)”
那扇风的老婆婆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
一张极其普通、布满深深皱纹的慈祥脸庞。但那双眼睛…却让白雨妍瞬间头皮发麻!
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没有瞳孔,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灰白色!然而,在这片灰白之中,却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不断变幻的光影在流转!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百态、七情六欲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那双灰白的眼眸中飞速闪灭!
“哟…稀客呀…”老婆婆的声音倒是温和,带着点乡野老妪的质朴,嘴角还挂着慈祥的笑意,“…渡河累了吧?来碗热乎的汤?暖暖身子…也…忘掉那些糟心事儿…特惠价…一碗只要…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船资是故事?白雨妍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孟婆汤!这老婆婆也绝非善类!那双能映照七情六欲的灰白眼眸,比船尾老叟的暗红火星更加诡异!
“吱…(故事?)”松果大仙却似乎来了兴趣,小爪子挠了挠头,“…本仙倒是有不少故事!比如…如何从老熊瞎子嘴里抢松塔三百招…或者…隔壁山头花栗鼠妹妹暗恋我的那些年…”
“咳咳…”白雨妍赶紧用眼神制止了松果大仙的“自爆”,对着那老婆婆谨慎地开口:“谢谢婆婆,我们不渴。只想借个路,去孽镜台那边看看。”
“呵呵…不喝汤啊…”老婆婆似乎有些失望,灰白的眼眸在白雨妍和她背上的诛星身上扫过,那流转的光影在白雨妍紧握的警官证和莲心盏上停顿了一瞬,又在诛星左臂的位置(隔着衣物)停留了更久,嘴角的慈祥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也好…也好…带着执念去看那镜子…才更有意思…嘿嘿…”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地扇她的瓦罐。那诡异的甜腻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白雨妍被那笑容看得心底发毛,不敢再多留,背着诛星,绕过那个诡异的“忘忧饮品站”,踏上了通往孽镜台高处的惨白骨阶。
骨阶陡峭而漫长,仿佛直通天际。每向上一步,那股无形的审视感和灵魂深处的悸动就加重一分。莲心盏的光芒似乎也被这环境压制,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松果大仙也不再聒噪,沉默地跟在后面,显然也被这地方的气氛震慑住了。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骨阶。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巨大的压迫感攫住!
一座无法形容其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漆黑如墨、却又光滑如镜的奇异石材构成的方台,矗立在惨白骨台的最高处!方台正中,一面无法估量其尺寸的、同样漆黑如墨的巨大“镜面”,正对着他们!
那“镜面”并非真正的镜子,更像是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无数极其细微、扭曲变幻的灰白色光影,如同活物般在漆黑的“镜面”深处疯狂流转、交织!生、死、爱、恨、贪、嗔、痴…无数生灵最强烈、最本源的执念与罪孽碎片,被强行撕扯出来,在那片深渊中沉浮、哀嚎、碰撞!
仅仅是看了一眼,白雨妍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吸进去搅碎!无数被遗忘的、深埋的、不愿面对的思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全靠怀里的警官证和莲心盏爆发出更强的守护之力才勉强站稳,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吱…(头…头疼…好多…好多松鼠在打架…)”松果大仙抱着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别看那镜子!”白雨妍低喝一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看向方台边缘,那里似乎矗立着几根残破的石碑,上面布满了无法辨识的古老铭文。
然而,就在她移开视线的瞬间,孽镜台中央那片漆黑的“镜面”深处,流转的灰白光影骤然加速、汇聚!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无情审判意志的惨白光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深沉的黑暗,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朝着她背上的诛星——更准确地说,是朝着他左臂上那个被香灰和月华双重压制的“九幽玄甲”烙印——激射而来!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光束带着洞穿灵魂、审判罪孽的恐怖威能!
“不——!”白雨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的诛星,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源自灵魂审判的危机刺激,他那沉寂的意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轰然炸开!
不是金光咒的力量,而是一段极其混乱、极其嘈杂、充满烟火气的记忆碎片,被孽镜台的力量强行撕扯出来,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闪现!
记忆碎片里: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旧道袍的老道士(青云子),正毫无形象地蹲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面摊前,捧着一个大海碗,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嘴角还沾着葱花。他面前,还放着一碟花生米,一壶劣质烧酒。
年幼的诛星(大概七八岁),板着一张小脸,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道袍,站在旁边,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和无奈。
“嗝…小兔崽子…愣着干嘛?快吃啊!这家的阳春面…地道!”老道士含糊不清地招呼,顺手把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
小诛星面无表情:“师父,你答应今天教我‘净心神咒’。”
“急什么?饭要一口一口吃,咒要一句一句学!先吃饱!”老道士又灌了一口酒,满足地咂咂嘴,“…对了,待会儿跟为师去个地方…有个老朋友的‘镜子’需要‘擦擦亮’…你力气小,正好去帮为师‘打打下手’…”
记忆画面陡然切换!
一个阴森、冰冷、布满了各种诡异符文和锁链的古老石台(与眼前的孽镜台有几分模糊的相似!)前。老道士青云子鬼鬼祟祟地摸到石台中央一面巨大的、光滑的黑石镜面旁,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啃了一半的烧饼,对着镜面哈了口气,然后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嘴里还嘟囔着:“…老伙计…几百年没擦了吧?都包浆了…给你开开光…”
年幼的诛星站在不远处,小脸绷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绝望。
青云子擦了几下,似乎觉得效果不好,左右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石台角落里,一个积满了浑浊液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小石臼(里面似乎浸泡着某种惨白的骨头碎片?)。
“嘿!有办法了!”老道士嘿嘿一笑,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起石臼,将里面那浑浊的、散发着阴寒死气的液体,哗啦一下,全泼在了那巨大的黑石镜面上!
“用这‘忘川沉渣水’洗洗…保证亮堂!”他得意地拍了拍手。
轰——!!!
整个石台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无数灰白色的怨魂光影从镜面中失控般喷涌而出!凄厉的尖啸响彻整个空间!巨大的黑石镜面剧烈震颤,一道比现在这道更加粗大、更加失控的惨白光束,如同被激怒的狂龙,猛地从镜面中迸发出来!目标却不是青云子,而是站在不远处的、一脸懵逼的小诛星!
“卧槽!玩脱了!”青云子怪叫一声,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扑过去,一把将小诛星死死护在怀里!
轰!!!
惨白的光束狠狠轰在青云子的后背上!他身上的旧道袍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但依旧被轰得向前扑飞出去,连同怀里的小诛星一起,狼狈地滚出老远,摔了个灰头土脸。
“咳咳…小兔崽子…没…没事吧?”青云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后背的道袍焦黑一片,还冒着青烟。
小诛星从地上爬起来,小脸上沾满了灰,他默默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然后抬起头,用那双黑漆漆、冷冰冰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师父…你…擦镜子的方式…真别致…”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现实孽镜台上,那道审判光束已近在咫尺!
但诛星那被强行唤醒的、关于“别致擦镜子”的记忆碎片,似乎形成了一道极其微弱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怨念(主要是对师父的)和无厘头气息的精神屏障,竟然鬼使神差地、极其勉强地干扰了那道光束一丝锁定!
就是这毫厘之差!
白雨妍在绝望中爆发出的本能,让她猛地侧身,将背上的诛星狠狠甩开!
嗤——!!!
惨白的光束擦着诛星的左臂边缘掠过!没有击中烙印核心,却狠狠灼烧在他左臂外侧的皮肉上!
“呃啊——!”昏迷中的诛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左臂衣袖瞬间化为飞灰,皮肉焦黑一片!更可怕的是,那被香灰和月华压制的“九幽玄甲”烙印,在光束擦过的刺激下,如同被浇了滚油的死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灰色光芒!两点惨绿色的火星疯狂跳动,瞬间膨胀成两团幽幽的鬼火!
一股冰冷、怨毒、带着铁血杀伐气息的意念,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猛地从烙印中爆发出来,横扫整个孽镜台!
轰隆隆——!
孽镜台中央那片漆黑的镜面,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强烈刺激,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灰白的光影疯狂扭曲、咆哮!整个惨白的骨台都开始微微震颤!
“大胆!何人敢惊扰孽镜台!”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在整个空间轰然回荡!
“吱——!(完犊子!把警察招来了!)”松果大仙吓得魂飞天外!
而那个坐在骨阶下方“忘忧饮品站”后、扇着瓦罐的老婆婆,也缓缓抬起了头。灰白眼眸中流转的光影,锁定了孽镜台上爆发的暗灰色光芒和那两团惨绿鬼火,嘴角那抹慈祥的笑意,变得无比诡异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