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城,有着不输于京城的繁华街市,这几日比往日更加热闹。
因为卫氏要举办婚事了。
卫氏几乎占据了陇西城半壁,族人众多,一年也总有一两次婚事。
但这一次不同,是卫氏一族主枝卫大将军卫崔的幼子成亲。
卫崔地位不一般,而这个幼子卫矫更是声名赫赫。
当时赵谈窃国,杀卫崔三兄弟,卫崔侥幸逃生,原本以为妻和幼子也被赵谈杀了,没想到邓山登基后,卫崔的妻子带着那个幼子又回来了。
非常突然,宛如从天而降。
很多人还记得那一幕。
那也是个春日,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前。
车边有十几个壮硕的护卫。
当被城门卫喝止的时候,壮硕的护卫高声斥骂。
“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快下来迎接卫氏主母夫人!”
卫氏,主母,夫人,这话让城门前的守卫和民众都一头雾水,然后马车的珠帘掀起,一个雍容娇媚的妇人,走了出来,对城门卫和民众缓缓一笑。
“赵谈被诛,我不用再委身与他,快去告诉大将军,他的妻子回来了。”
说着将身后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推到身前。
那男孩子也是穿着华丽的衣衫,腰上系着珠宝带,头上戴着珍珠冠,但珠宝在他漂亮的面容下黯然失色。
“还有,他的儿子阿矫也不用再认他人当父亲,回来见自己的亲父了。”
母子两人的容貌,以及那一句“委身赵谈”的话,现在回想起来,陇西城很多民众还震耳欲聋。
再然后卫家的人涌出来,将这妇人和孩子带进了家门。
再然后从卫氏家中传出,这母子两人都有疯病。
没多久那位妇人不知怎么爬上卫氏牌楼然后跳了下来,摔死了。
接下来就是那位疯儿子要么溜出来在街市上胡说八道,要么在卫家三天打人三天放火,搅得家宅不宁。
不过大将军卫崔极其宠爱这个幼子,拒绝族人提议把他关起来,而是遍请名医为其治病,直到送去京城。
据说是拜了大儒王在田为师,但后来又传来消息依旧在发疯,而且不是打人放火,是抄家灭族……
据说是皇帝纵容的。
故意利用疯病,败坏卫崔的声名。
这个皇帝真是……不怎么样!
对于陇西的民众来说,自从前朝乱世开始,是卫大将军率领一干人维持了陇西的安稳,对于那个皇帝邓山,大家没有什么印象。
陇西这边的官员依旧是卫大将军任命的,京城和陇西虽然没有断绝往来,但十多年宛如划线而治,互不相干。
卫大将军居住的宅邸,依山而建,盘踞而上,被称为卫家堡,据偶尔路过的去过京城的商人们说,堪比皇宫。
此时的卫家堡外挤了很多看热闹的民众。
卫家堡装饰一新,的确像是过喜事,但既没有陇西各地的官员们前来祝贺帮忙,来往的亲友也看不到。
不像先前卫氏族中子弟成亲那般热闹。
倒是兵卫多了很多,里三层外三层。
“……据说新娘来历不一般。”
“……啊怎么?也是个疯子?”
“……啊不会吧!”
“……也有可能,好人家的女儿谁会嫁给一个疯子。”
“……都不要胡说了,那新娘是皇帝的……私生女。”
这消息让围在卫家堡外的民众更掀起了嘈杂热闹。
相比于外边的议论纷纷,卫家堡内越发安静。
先前原本要给卫矫下马威,结果却被卫矫以露宿家门外反击,还好卫崔前妻所生的两个长子及时从军中赶回来,以兄长的名义好说歹说将他劝回了家去。
要不然又要闹的全城皆知。
也不知道卫矫又要说出什么疯话。
当初那疯妇带着卫矫回家在城门前喊出的话,至今还是不少人的噩梦,真是卫族之耻。
清晨刚从外赶回来的卫崔,立刻叫来卫家堡的卫氏族人训斥。
“这次的婚事是陛下做媒,下旨,我们卫氏当郑重以待。”
“所谓的郑重以待,不止是要对这位新媳敬重,还要保证婚仪万无一失。”
“谁要是坏了这场婚事,我卫崔就不再认他是卫家人。”
乌泱泱一屋子的人,不论年纪,不论男女老少,皆垂着头应声是。
卫崔沉沉的视线扫过他们,忽地脸上浮现笑容。
“阿矫。”他唤道。
厅内的卫氏族人纷纷转头,看到卫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
“这么早醒了?”卫崔问,“没有休息好?”
他关切询问,旋即皱眉再次扫过诸人。
很显然是因为他们的缘故让阿矫没睡好……
诸人纷纷对站在院子里的卫矫施礼“阿矫,是我们的不对”“昨日叔叔该死,惹你生气了”“是婶婶思虑不周,应该让京城里你宅院的仆从回来,伺候的才更周到。”等等之类的话。
卫矫笑盈盈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口气。
真熟悉啊,这种被压制着低着头道歉眼神满是怨愤的味道。
“父亲回来了,我当然来问安。”他不理会这些人说,又端详卫崔,“多年未见,父亲怎么这么苍老了?”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
“父亲可要注意身体,不要操劳过度,要不然你我父子走在一起,更要被人说长得不像,说我是赵谈的儿子了。”
厅内一片凝滞,诸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熟悉啊,那些多年前听到的疯言疯语又开始了。
卫崔哈哈笑了。
“好好。”他也一如先前,从不训斥这个幼子,“我知道了,我定要好好保养。”
说罢示意凝滞的诸人。
“你们都去忙吧,记住,务必不要丢了卫家的脸面。”
诸人应声是,从厅内退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有卫崔发话,所以没有任何人跟卫矫说话,一个个目不斜视,如同他不存在,从他身边穿过。
卫矫也不在意,含笑看着厅内的卫崔。
“来。”卫崔笑着对他招手,“阿矫,我带你去看看准备好的新房。”
卫矫笑盈盈点头:“好啊好啊。”
……
……
卫氏大宅屋舍交错,卫矫随着卫崔,在一众管事的簇拥下,走了大半天,来到一处宅院。
看着眼前海棠花院门和院墙,卫矫脸上的笑似乎凝滞一下。
“你母亲生前住过的院落,我特意让他们收拾出来,给你做婚房。”卫崔说,“你母亲会很高兴看着你成亲。”
说罢回头看着卫矫,微微一笑。
“阿矫,你说是吧?”
卫矫看着院门,缓缓一笑:“是。”
几个管事将暗红色的大门推开,对卫矫恭敬施礼。
“公子,请。”
卫矫看着随着院门打开,呈现的院落,日光明媚下有花藤盛开,他似乎看到花藤光影里,一个妇人含笑转过身。
“阿矫……”
卫矫耳边似乎响起女声,但下一刻眼前的幻影随风散开。
他脸上散开了笑,抬脚大步走进去。
“我看看父亲将婚房布置的如何!”他说,又看着卫崔挑眉,“我可还记得当初父亲怎么为母亲布置这间旧居,父亲一定要待我比待母亲还要好哦。”
卫崔视线扫过他的眼,含笑点头:“我儿放心。”
…….
…….
虽然宠爱幼子,但身为一族之长,陇西大将军,卫崔还是很忙碌,陪儿子看完新房便去忙其他的事了。
一直到夜色降临,才坐下来吃口饭,一面听管事汇报今日的事。
确切说,卫矫的事。
今天一天都呆在海棠院。
还让绣衣去训斥负责布置婚房的家中女眷,嫌弃不够精致。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的表现。“管事低声说。
比如发疯发狂。
卫崔吃了口菜,笑了笑:“这么多年的确长进了。”
按照小时候的秉性,早上打开海棠院的大门就该发疯发狂咬人了。
说罢又问。
“那边的东西,都还在吧?”
虽然没说什么,但管事知道,忙点头,低声说:“就放在夫人原来的库房里,夫人所有的生前用过的都在,公子,会看到的。”
卫崔神情淡淡搅动手里的羹汤。
家里这些人总是不懂这个道理,非要将对人的恶意表露于外,却不知道真正能伤人的,是在温柔的话语和细微的动作里。
他将汤羹一饮而尽。
“盯好那边。”他说,又吩咐,“挑族里长得好看的准备着,万一新郎出了事不便迎亲,不能无人迎亲。”
说罢笑了笑。
“这场亲事是我卫氏的体面,也要给足那位杨小姐体面。”
至于新郎,谁在意呢。
……
……
夜色昏昏,海棠院灯火明亮。
但空无一人。
卫矫坐在一间室内,面前是打开的箱笼,一件嫣红色衣裙位于最上方。
卫矫的手指抚过其上,触手斑驳,他收回手,视线陡然变得暗红,似乎手指被染红了。
“这么多年了。”他发出一声笑,“母亲临死穿的衣裙,难为你还留着。”
视线里的暗红褪去,衣裙忽地蠕动,空空荡荡中长出血肉,一个女子四分五裂的身形似乎要站起来。
但下一刻,卫矫垂目转头端起一碗药,灌进嘴里,再看向箱笼,母亲的身影渐渐变淡。
“娘。”他轻声说,“我现在不能见你,因为,我有在意的人了。”
? ?明天就成亲,大家莫急,剧情我努力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