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檀香的气息被浓重的悲伤压得几乎凝滞,惨白的纸幡垂头丧气地悬在梁下,烛火在绘梨衣巨大的灵位前不安地摇曳,将跪伏在地的族人们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如同幢幢鬼影。
低沉的啜泣和诵经声交织,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哀恸之网,笼罩着整个蛇岐八家的心脏。
源稚生跪在灵位正前方最尊贵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他黄金的瞳孔里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只余下空茫的死寂,视线凝固在灵位上“上杉绘梨衣”那几个冰冷的刻字上。
乌鸦、夜叉、樱三人如同沉默的守护石像,立在他身后阴影里,周身弥漫着同样沉重的悲痛与压抑的愤怒。
橘政宗坐在稍侧的位置,一身素白麻衣,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他低垂着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双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被抽空灵魂的枯槁气息。
唯有偶尔抬起的眼皮下,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隐晦的微光,如同深潭下蛰伏的毒蛇。
风魔小太郎(风魔家主)跪坐如松,面沉似水;龙马弦一郎(龙马家主)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随时要拔枪;樱井七海(樱井家主)眼眶红肿,深红色的镜片也遮不住那份失魂落魄;宫本志雄(宫本家主)年轻的脸上写满悲愤和茫然。几位家主齐聚,灵堂内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灵堂的死寂!神社沉重古老的木质大门如同被攻城锤撞击,轰然向内爆裂!无数尖锐的木屑碎片如同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啊——!”跪在前排的几名年轻族人猝不及防,瞬间被碎片击中,惨叫着翻滚在地,鲜血迅速在素色的丧服上洇开。
“敌袭!”风魔小太郎厉喝出声,身影已如鬼魅般弹起,忍者刀瞬间出鞘半尺,寒光凛冽。
龙马弦一郎的手闪电般按向腰间枪套。樱井七海惊得向后踉跄一步。宫本志雄下意识地护住要害。连枯坐的橘政宗也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疑。
源稚生却依旧跪着,只是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麻木,仿佛那巨响不过是遥远的闷雷。
弥漫的烟尘木屑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踏出的魔神,逆着门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如同古铜浇铸,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更令人灵魂震颤的是,那遍布整个上半身的刺青——狰狞的夜叉与圣洁的菩萨在翻滚的墨色波涛与赤红业火中搏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挣脱皮肤的束缚咆哮而出!这并非普通的黑道纹身,而是蛇岐八家历代大家长才有资格背负的“百鬼夜行图”,是至尊地位的象征!
“上杉……越?!”风魔小太郎失声惊呼,握刀的手竟微微颤抖。这名字,对于老一辈而言,是尘封的禁忌,是传奇,也是噩梦。
“上杉……大人?”樱井七海捂住嘴,难以置信。眼前这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狂暴老者,与传说中那位逃离家族的前代影皇形象重叠,却又更加凶戾。
上杉越对满堂的惊骇与刀枪视若无睹。他那双燃烧着熔岩般怒火的眼睛,带着睥睨众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跪坐在灵位旁的橘政宗!
“橘!政!宗!”上杉越的咆哮如同九天炸雷,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在神社梁柱间轰鸣回荡,震得烛火狂跳,纸幡乱舞,“你这无能的废物!也配坐在这里?!”
他每一步踏在碎裂的木板上,都发出沉重的闷响,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个人心头。被他目光扫过的年轻族人,无不感到骨髓里都渗出了寒意,纷纷惊恐地向后退缩。
“看看这满堂的披麻戴孝!听听这哭丧的悲声!”上杉越停在橘政宗面前数步,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
他指向绘梨衣的灵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内三家尊贵的上杉家主!在你眼皮子底下,在你这个大家长的‘庇护’之下,被人掳走!虐杀!你这头蠢猪,除了坐在这里装死人,还会做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橘政宗的脸上,也抽在所有蛇岐八家成员的心上。
源稚生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橘政宗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本就枯槁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代影皇?”风魔小太郎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您早已抛弃家族,今日为何归来?又为何以如此暴烈手段闯我神社灵堂,伤我族人?”
上杉越猛地侧头,熔岩般的黄金瞳锁定风魔小太郎,那眼神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对方焚烧:“为何归来?哼!老夫虽离开了这个污秽的权力场,但身体里流的依旧是蛇岐八家的血!骨子里刻着的,依旧是守护家族的烙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雄狮的怒吼,“我回来,是因为我看不下去了!我回来,是要问问这个坐在高位上的废物!他凭什么?!凭什么让内三家的血,流得如此廉价!如此屈辱!”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些被他闯入时震伤、此刻正被同伴搀扶起来的年轻族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威严:“至于这些小崽子?挡了老夫的路,没死已经是老夫手下留情!连点像样的警戒都没有,被人杀到灵堂才如梦初醒,蛇岐八家的刀,难道都锈在鞘里了吗?!”他的斥责如同冰水,浇得在场所有负责警戒的成员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
龙马弦一郎的脸色更加难看,按在枪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樱井七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上杉越的霸道让她不适,但那句“内三家的血”却戳中了内心深处的某种隐痛。宫本志雄则被这狂暴的气势震慑得说不出话。
橘政宗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上杉越,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灰败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这悲伤如此“真实”,甚至让上杉越狂暴的怒火都为之一窒。
“上杉前辈……”橘政宗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您……骂得对……”
他双手撑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倒下。他望向绘梨衣灵位的目光,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痛楚”和“眷恋”。
“是我……无能……是我……辜负了源家……辜负了绘梨衣……”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素白的麻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身为大家长,未能护佑家族血脉,罪无可恕……我……我……”
橘政宗的声音陡然变得决绝!他猛地伸手,竟是一把抽出了风魔小太郎腰间尚未完全出鞘的忍者刀!
寒光乍现!
“政宗先生!”风魔小太郎惊骇欲绝。
“老爹!”源稚生终于动了,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身体前倾,伸出的手却似乎因巨大的悲痛而无力抬起,只是徒劳地伸向橘政宗的方向,黄金瞳中蓄满了“震惊”和“痛苦”的泪水。
“橘先生!”樱井七海失声尖叫。
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也下意识地扑上前。
橘政宗双手紧握刀柄,锋利的刀尖直指自己的腹部,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惨然:“唯有一死……向绘梨衣……向源家……向整个蛇岐八家……谢罪!”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望,狠狠刺向自己的小腹!
“住手!”风魔小太郎离得最近,反应也是最快。他闪电般出手,手掌如铁钳般死死扣住橘政宗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刀锋悬停在离腹部仅有一寸之处!
几乎同时,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也扑到近前,合力死死抱住橘政宗的身体,将他向后拖离刀锋。樱井七海则脸色煞白地挡在橘政宗身前,仿佛要用身体阻挡他再次自残。
“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去陪绘梨衣!”橘政宗在三人钳制下疯狂地挣扎,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鬼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绘梨衣……我的女儿啊……”他挣扎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充满了绝望的爆发力,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两个壮年男人竟都有些压制不住。
“政宗先生!您冷静!”风魔小太郎低吼,用力夺下他手中的刀,远远抛开。
“老爹!不要!”源稚生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因“悲痛过度”而踉跄跪倒,只能以手撑地,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肩膀剧烈耸动,泪水大颗砸落在地板上。
乌鸦和夜叉急忙上前搀扶住他,樱则警惕地护在源稚生侧前方,目光复杂地看着混乱的中心。
整个灵堂乱作一团。橘政宗的自戕举动,将他“痛失爱女”的“悲恸”和“自责”演绎到了极致,瞬间引爆了本就压抑到极限的哀伤气氛。
许多族人放声大哭,悲声震天。他成功地,用一场近乎完美的苦肉计,将自己塑造成了最悲情的父亲,一个“以死谢罪”的悲剧大家长。
上杉越站在原地,狂暴的气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熔岩般的黄金瞳死死盯着被众人死死抱住、仍在嘶吼挣扎的橘政宗,眼神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怒。
他清晰地捕捉到,在橘政宗那歇斯底里的疯狂挣扎中,对方的目光曾极其短暂、极其隐晦地扫过自己腰间——那个装有圣骸空壳的特制铅盒的位置!那眼神,绝非绝望,而是一种焦灼的确认!
“够了!”上杉越猛地一声暴喝,声浪再次压下满堂悲声。他不再看橘政宗那令人作呕的表演,目光如电扫过几位家主和所有族人。
“谢罪?死?呵!”上杉越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的命,抵得上源家血脉的凋零吗?抵得上蛇岐八家蒙受的奇耻大辱吗?死是最容易的解脱!活着,亲眼看着家族如何斩断这该死的悲运,才是你该做的!”
他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众人,属于影皇的霸道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老夫今日归来,不是看你演戏寻死的!老夫回来,是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是要亲眼看着这带来灾祸的诅咒之源,被彻底焚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风魔小太郎、樱井七海等人脸上:“圣骸!那肮脏的、害死绘梨衣的根源!老夫听闻,五天后将随同绘梨衣和源稚女的遗体一同火化?”他根本不需要确认,语气斩钉截铁,“这最后的净化,必须由老夫亲自监督!老夫要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看着蛇岐八家彻底斩断这缠绕千年的枷锁!”
“亲自监督焚毁圣骸”这几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被众人按住的橘政宗(赫尔佐格)心上!他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瞳孔深处那点隐晦的微光瞬间爆发出难以遏制的惊恐和狂怒!焚毁?他筹划了半个世纪、梦寐以求的成神之基,竟然要被当众烧掉?!
“上杉前辈……”樱井七海试图开口,声音带着犹豫,“圣骸关系重大,焚毁仪式乃少主亲定,且已通告全族……”
“少主?”上杉越猛地打断她,目光转向一旁被乌鸦、夜叉搀扶着,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仿佛对外界纷争毫无反应的源稚生,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主持大局吗?”
他环视全场,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老夫,上杉越!蛇岐八家第七十二代大家长!今日归来,便是要重掌权柄!收拾你们这群废物留下的烂摊子!圣骸焚毁之事,关乎家族未来气运,必须由老夫亲自掌控!谁有异议?!”
他的宣言霸道绝伦,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重掌权柄?!这无异于一场政变!
“上杉大人!”一个苍老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灵堂入口处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犬山贺(犬山家主)在家臣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这位一贯笑面迎人、掌管风俗业的老人,此刻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肃穆。他看也没看被按住的橘政宗,径直走到上杉越面前,深深鞠躬,姿态恭谨无比,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臣服。
“犬山家,恭迎影皇归来!”犬山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灵堂,“大人所言极是!家族遭此大难,根源便是失却了主心骨!如今影皇大人归来,正当拨乱反正,重振八家声威!圣骸焚毁,斩断悲运,唯有大人亲自操持,方能震慑邪秽,佑我族裔!犬山家上下,愿为大人前驱,重拾昔日荣光!”
犬山贺的表态,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内三家之一(犬山家虽为外五家,但犬山贺资历极老,影响力不亚于内三家)的公开效忠,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
风魔小太郎的眼神剧烈闪烁,蜘蛛般的警惕与权衡在他眼底交织。
龙马弦一郎按枪的手松了又紧,脸色阴晴不定。
樱井七海看看犬山贺,又看看上杉越,再看看仿佛失了魂的橘政宗和源稚生,深红色的镜片后满是挣扎。
宫本志雄则完全被这风云突变的局势弄懵了。
“政宗先生……”樱井七海还是忍不住看向橘政宗,带着一丝期望。
橘政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众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他挣脱开龙马和宫本的搀扶,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素麻衣,动作迟缓而沉重。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看了一圈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上杉越那张霸气凛然、写满权力欲望的脸上,嘴角竟扯出一个极其微弱、近乎解脱的惨淡笑容。
“好……好……”橘政宗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死寂,“上杉前辈……要重掌大权……我……无话可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大家长之位……禅让于您……即刻生效。”
“政宗先生!”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同时惊呼。
橘政宗却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话。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痴痴地、无比“眷恋”地望向绘梨衣的灵位。
“我累了……真的累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什么权力……什么大家长……都无所谓了……我只想……去陪陪我的绘梨衣……她一个人……在下面……该多害怕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向灵位后方的家族内堂走去,那里是通往供奉家族历代先灵和重要遗物的小神社的通道。他的背影佝偻而萧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摇摇欲坠,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绘梨衣……老爹来了……老爹来陪你了……”
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橘政宗一个决绝而虚弱的摆手止住。
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了沉默。
犬山贺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橘政宗离去的方向,眼神深处只有冰冷的审视。
源稚生依旧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对这场权力的更迭和“父亲”的离去毫无所觉。
只有紧贴着他、扶着他的乌鸦和夜叉,才能感受到少主那绷紧如铁的肌肉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下,压抑着的火山般的恨意。
上杉越冷冷地看着橘政宗那“悲情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内堂的阴影里,熔岩般的黄金瞳中寒光闪烁。
禅让?退居幕后?陪绘梨衣?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金蝉脱壳!这老狐狸,终于被逼得退了一步,也终于将全部心思都暴露无遗——他要去守着那具“遗体”,更要紧的是,他绝不会放弃近在咫尺的圣骸!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在焚毁仪式前动手!
“哼!”上杉越冷哼一声,声震屋瓦,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他不再理会离去的橘政宗,如同真正的帝王般,环视着在场的家主和所有蛇岐八家的精英。
“既然无人再有异议,”他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决断,目光扫过风魔、龙马、樱井、宫本,最后落在犬山贺身上,“那么,自即刻起,蛇岐八家大小事务,暂由老夫接管!犬山贺!”
“在!”犬山贺立刻躬身应道,姿态恭谨而坚定。
“由你协助,即刻清点家族现存力量,整合犬山家及所有愿追随老夫的部众!老夫要知道,我们手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多少可用之刃!”
“遵命!”犬山贺毫不犹豫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知道,这是影皇在迅速收拢权力,建立自己的班底。
“风魔小太郎!”
风魔家主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迎向上杉越那不容置疑的目光。
“神社内外警戒,提升至最高级别!尤其灵堂及内堂区域!一只苍蝇也不许随意进出!若有不明身份者靠近,或任何人有可疑举动……”上杉越的语气陡然森寒,带着凛冽的杀意,“格杀勿论!”
风魔小太郎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躬身领命:“……是。”无论他是否心甘情愿,上杉越此刻展现出的力量与气势,以及橘政宗的主动退让,都让他不得不暂时低头。
“龙马弦一郎!樱井七海!”
“在。”龙马弦一郎沉声应道。樱井七海也微微欠身。
“你们两家,负责稳定外界产业和情报网络!老夫要知道,外面那些豺狼虎豹,有没有趁着家族虚弱蠢蠢欲动!同时,准备葬礼所需一切物资,按最高规格,不得有误!”
“明白。”龙马弦一郎言简意赅。樱井七海也低声应道:“……是。”
“宫本志雄!”
“是!大人!”年轻的宫本家主有些紧张地应道。
“岩流研究所,给老夫看紧了!所有技术资料,所有研究人员动向,必须严格监控!尤其是与生物基因、炼金术相关的一切!老夫要知道,家族最核心的秘密,是否还安全!”
“是!大人!保证完成任务!”宫本志雄挺直腰板,大声回答,眼中带着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一道道命令从这位归来的影皇口中发出,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将整个蛇岐八家这台因悲痛而几近停摆的机器重新强行驱动起来。
权力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交接。犬山贺的势力被迅速整合,成为上杉越手中最锋利的刀。
风魔家被绑上了警戒的战车。龙马、樱井、宫本三家也被纳入了新的权力体系,或主动或被动地开始运转。
一个与橘政宗时代截然不同的、带着铁血与霸道气息的新权力核心,在绘梨衣的灵位旁,在弥漫的哀伤与檀香中,宣告诞生。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源稚生,依旧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忘的礁石,沉默地跪在妹妹的灵前。
他的头垂得很低,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偶尔从发丝间隙透出的黄金瞳光,冰冷地映照着烛火,如同深渊中凝视猎物的猛兽。
内堂深处的小神社,光线幽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供奉着历代家主牌位的沉重神龛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檀香和一种陈旧的木质气息,寂静得能听到尘埃飘落的声音。
橘政宗,或者说赫尔佐格博士,背对着入口,独自跪坐在冰冷的蒲团上。
他面前没有牌位,只有那个巨大的、承载着“上杉绘梨衣”遗体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金属冷冻柜。他枯瘦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死寂的阴影之中。
然而,这具看似枯槁脆弱的躯壳里,此刻正燃烧着怎样一种贪婪、焦灼与狂喜交织的火焰,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的手掌,正隔着冰冷的金属柜面,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极其缓慢、极其温柔地抚摸着柜内“绘梨衣”那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颊轮廓。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非但没有熄灭他心中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滚油!
完美!太完美了!
这具身体,这具承载了最精纯白王血脉的容器,虽然失去了灵魂,但肉体依旧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活性!他能“感觉”到,那皮肤下血管中流淌的、蕴含着神之权柄的血液,仿佛在对他发出致命的呼唤!这具身体,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神座!只要得到圣骸,只要完成最后的进化仪式……他,荣格·冯·赫尔佐格,就将加冕为新的白色皇帝!什么蛇岐八家,什么秘党,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绘梨衣……我的乖女儿……”赫尔佐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毒蛇在黑暗中的嘶鸣,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别怕……老爹在这里……很快……很快老爹就能让你‘活’过来……不,是让你和我……一起登上那至高的神座……共享不朽的荣光……”
他干瘪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扭曲,形成一个狰狞而贪婪的弧度。那浑浊的眼珠里,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悲伤?只有赤裸裸的、如同岩浆般沸腾的狂喜和野心!他仿佛已经看到圣骸的力量注入这具完美容器,看到自己君临天下的辉煌景象。
然而,这狂喜的火焰刚刚升腾,就被一盆来自外界的冰水狠狠浇下!
小神社厚重的木门外,清晰地传来了风魔家忍者低沉而恭敬的禀报声,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打破了内堂的寂静,也勒紧了赫尔佐格亢奋的神经:
“政宗先生,上杉大人有令:圣骸焚毁仪式,将于五日后少主主持的葬礼上,由他亲自监督执行。
此乃斩断家族悲运之神圣时刻,不容任何差池。自即日起,灵堂及内堂区域由风魔家接管最高级别警戒,无上杉大人或少主亲令,任何人不得擅动灵柩、遗物及圣骸分毫。属下告退。”
脚步声远去。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赫尔佐格抚摸冷冻柜的动作,瞬间僵死!
他脸上的狂喜和贪婪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寸寸剥落,取而代之的是铁青的狰狞和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焚毁?!五天之后?!亲自监督?!
“上杉……越……!”赫尔佐格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最深的怨毒和刻骨的杀意!那个该死的老东西!他竟然要亲手毁掉圣骸!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赫尔佐格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半个世纪的谋划!无数的心血和牺牲!眼看就要到手的成神之基!难道就要在这最后一步,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疯子彻底毁掉?!
不!绝不!
赫尔佐格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闪烁着阴鸷而狠戾的光芒。
上杉越的强势回归,犬山贺的倒戈,风魔家的严密监控……这一切都打乱了他原本可能想暗中调包或提前下手的计划。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五天!只有五天!他必须在五天内,在风魔家那些该死的忍者眼皮底下,在上杉越那个老疯子和可能暗中盯着他的源稚生的注视下,找到机会,夺走圣骸!并且要确保能安全地离开,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完成最后的进化!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狠狠碾压着赫尔佐格的神经。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金属柜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冷冻柜中“绘梨衣”那完美的“遗体”上,那冰冷的美丽此刻却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
风险……巨大的风险!强行出手,一旦失败,他将万劫不复,数十年的潜伏和心血将付诸东流!可如果坐视圣骸被焚毁……那更是彻底的绝望!
“神……不会抛弃祂最虔诚的信徒……”赫尔佐格神经质地低语着,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力量……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完美的计划……”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在他焦灼的心底疯狂蔓延。或许……只能动用最后那几张隐藏的底牌了?哪怕会彻底暴露一些东西……他猛地看向自己藏在宽大和服袖中的手腕,那里,似乎有幽暗的光泽一闪而过。
神社主灵堂内,肃杀的气氛取代了纯粹的悲伤。风魔家的忍者如同真正的蜘蛛,无声地布满了梁柱的阴影、窗棂的缝隙,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烛火依旧摇曳,映照着绘梨衣的灵位,也映照着跪在灵前,仿佛化作石像的源稚生。
上杉越如同巡视领地的狮王,背负双手,站在灵堂中央。
犬山贺如同最忠诚的老猎犬,落后他半步,低声汇报着刚刚整合的力量和外界的情报。
风魔小太郎站在稍远处,面沉如水,负责警戒的忍者不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后又迅速隐没。
龙马弦一郎和樱井七海已经离开,去执行他们稳定产业和准备葬礼的任务。宫本志雄也匆匆赶回岩流研究所坐镇。灵堂内,只剩下这几位核心人物。
“……风魔家的警戒网已经铺开,内堂外围更是布置了多重暗哨和机关。龙马家反馈,外界势力暂时没有异动,但都在观望。樱井家已开始调集葬礼所需物资。宫本家那边,岩流研究所一切正常,已加强守备。”犬山贺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上杉越面无表情地听着,熔岩般的黄金瞳偶尔扫过通往内堂的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眼神冰冷。他知道,那条老毒蛇就躲在里面,守着那具“完美容器”,像守着宝藏的恶龙。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像般跪在灵前的源稚生,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在他身后、警惕着内堂方向的樱,敏锐地察觉到了少主的异样。她立刻单膝跪地,俯身靠近源稚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少主?”
源稚生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垂首跪拜的姿势。但借着散落黑发的遮掩,他冰冷的嘴唇几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用低如蚊蚋、却清晰无比的气声,向樱下达了指令:
“……通知……魔鬼……表演……要开始了……”
“是。”樱没有任何犹豫,同样以微不可查的气息回应。她保持着搀扶的姿势,一只手却极其隐秘地探入自己宽大的振袖之中,指尖在一个特制的微型通讯器上,以特定的频率轻轻敲击了几下。指令已通过加密频道,瞬间发送向了魔鬼路明非。
源稚生下达完指令,身体似乎更加疲惫,微微向樱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仿佛悲伤过度,需要依靠。只有樱能感受到,少主那看似虚弱的身体里,绷紧的肌肉下蕴含的火山般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
上杉越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源稚生和樱的方向,那熔岩般的黄金瞳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和赞许一闪而逝。
他当然知道源稚生不可能真的崩溃。这小子的隐忍和配合,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让那条蛇醒来?好一招暗棋!赫尔佐格老狗,你还能往哪里躲?
“犬山。”上杉越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传令下去,明日起,老夫将在神社正厅,接见所有家族中层以上干部!老夫倒要看看,如今的蛇岐八家,还剩几分血性!”
“遵命!”犬山贺躬身领命,眼中精光闪烁。影皇大人这是要正式亮相,收拢人心,巩固权力了!
“风魔。”
“在。”
“加强巡逻,葬礼之前,老夫不想看到任何意外!”上杉越的语气带着铁血的味道。
“……是。”风魔小太郎应下。
上杉越不再言语,他缓缓转身,面对着绘梨衣的灵位,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如同沉默的山岳,也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他眼底深处缓缓流淌,那是对复仇的绝对耐心和对毁灭的终极渴望。
灵堂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檀香缭绕,以及风魔家忍者如同幽灵般移动时带起的微弱风声。肃杀与哀伤交织,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内堂的门紧闭着,隔绝了两个世界,也隔绝了赫尔佐格疯狂的喘息。
五天。
距离焚毁圣骸的葬礼,距离最终审判的降临,还有五天。
时间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