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空气,腥得令人窒息。浓烈的生血味、人肉被撕扯的生涩臊气、还有那病妇临终呕出的、带着内脏腐烂气息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毒液,死死糊住了人的口鼻。篝火无力地舔舐着那截焦黑的腿骨,投下摇曳不定、如同地狱鬼影般的光。
削瘦青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吼,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暗红油沫,贪婪的眼神却已钉在了老妇身下那包得严实的粗布包袱上。那里面,或许还藏着最后一点口粮。壮汉则大口吞咽着手里黏糊温热的“肉块”,鼓动的腮帮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满嘴流出的不是唾液,更像是血浆,通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小男孩阿狗——那瘦小的身体在他眼中,已然是移动的储备粮。
绝望、疯狂、兽性,在这一刻吞噬了残存的人性。分食同类的惨剧刚刚落下帷幕,更深、更暗的罪恶已如毒藤般悄然滋生。
蜷缩在母亲冰冷尸身旁的阿狗,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那双曾充满无助恐惧的眼里,此刻却被另一种更加恐怖的东西填满了——一种原始的、被极度饥饿和方才可怖景象所激发的、混杂着求生欲望与扭曲恨意的凶光!他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撕咬过他母亲腿骨的壮汉,以及那个还在贪婪舔舐指头的削瘦青年。复仇的种子和求生的本能,在幼小的心灵中被彻底点燃、扭曲。他猛地扭头,怨毒的视线穿透人群,死死锁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刚刚还在咒骂、此刻却因食肉而暂时喘息的老妇人身上!
“狗杂种!你看什么!”老妇人被阿狗那狼崽子般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裹紧了怀里的小包袱,尖声骂道,“丧门星!跟你那死鬼娘一样,专招霉运!滚远点!”
这声咒骂,如同丢入炸药桶的火星!
阿狗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野兽般的尖啸!“啊啊啊啊——!!!”他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瘦小的身躯此刻却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反噬之力!他的目标无比精准——不是壮汉,不是青年,正是那一直咒骂他们母子、并试图保护自身最后一点财产的刻薄老妇!尖锐的手指带着污泥和血迹,狠狠抠向老妇人那只紧紧抓着包袱的手!
变故来得太快、太凶戾!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小畜生你敢——!”老妇人惊骇尖叫,下意识地死命抢夺。那瘦削青年见势不妙,立刻狞笑着上前,一手要去抓阿狗的脖子,另一只手已探向那被撕扯开的包袱!
混乱!就在这近在咫尺的扭打抢夺中,连那个刚刚吃完“肉”,满足地打着饱嗝的壮汉都被吸引转过头来。所有人的目光、贪念、凶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生在弱小与刻薄者之间的搏命争夺所吸引!
没人注意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刘子云。
篝火的残光只勉强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喉咙深处翻涌着一股浓烈的腥甜,那是强行压抑冲口而出的惊骇与呕吐欲望带来的逆流。胃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翻搅。刚才那一幕幕——生啃人腿、争夺人肉、此刻幼童那被残酷与饥饿彻底扭曲、择弱而噬的弑亲之举——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岁月和血污打磨得本已坚硬的道心之上!人间?这便是他抛却修为、舍去仙途,亦或是被“放逐”归来所要面对的人间?比妖魔环伺的绝域更令人作呕!至少妖魔之恶,明刀明枪!而这群同类的堕落,却是从根子上烂掉,带着最原始的肮脏和最彻底的毁灭性!
一股冰冷的杀意,夹杂着几乎摧毁他理智的失望与暴怒,前所未有地在他心头炸开!经脉深处那仅存的、微弱如残烛的灵力,瞬间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如滚油沸腾!那根名为“克制”的弦,绷紧到极限,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只需要一丝念头!只需要一丝意念牵引!他便能让这狭窄庙宇里的所有污秽,化为齑粉!将这不堪入目的炼狱,彻底从眼前抹去!
嗡——
一声极轻、极其低微、却又仿佛能直接刺穿耳膜、震荡神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破庙中响起!并非来自打斗,并非来自风雨!
声源,赫然是庙门口,那盏被稳稳提在少女纤手中的油纸灯笼!
就在这声嗡鸣响起的瞬间,灯笼里原本稳定跳动的橘黄色温暖火光,骤然静止了一瞬!紧接着,火光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点极度凝练、幽邃冰冷的苍青色核心!仿佛一小片亘古寒冰在其中瞬间凝结成形!
这凝缩只持续了一刹那,火焰随之恢复正常跳动,温暖橘黄依旧。但就在这短短一刹——
那混乱扭打的老妇、青年、幼童……包括那刚转过头来、眼神凶戾的壮汉……
甚至连角落里剧烈喘息、心念杀意翻腾的刘子云……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浩瀚无边的寒潮拂过!
“噗通!”“噗通!”
离门口最近的削瘦青年,突然双腿一软,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筋骨,直挺挺地瘫跪在地,原本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孔瞬间被一种直达骨髓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感所冻结!他的眼神空洞放大,所有的凶残和贪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见了真正噩梦般的僵直与失魂落魄!
那抢夺包袱的壮汉,如遭电击,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凝固!刚抓到的阿狗被他下意识松开。孩子也仿佛被冻僵的小兽,忘记了撕咬和攻击,呆呆地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只有那幼小的身躯在本能地剧烈颤抖。
老妇人更是不堪,呜咽一声,直接瘫软在地,一股腥臊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洇湿了她身下沾满泥土的破布衣。她的嘴唇哆嗦着,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灵魂都似乎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苍焰凝视下彻底冻结、碎裂了!
整个破庙,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凝固之中!刚才还激烈上演的人性闹剧与炼狱惨象,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投在那一张张如同蜡像般凝固的、被极致恐惧冻结的面孔上,反而衬托出一种荒诞离奇的寂静。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伞下。
那素衣布裙的少女,姿态没有丝毫改变。灯笼依旧稳稳提在手中,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瞬从未发生。
只有刘子云,在杀意与本能激烈对抗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在苍青火焰凝聚的那一刻,一股源自生命阶层最根本的、浩瀚如渊海、冰冷如极渊的威压!一闪即逝,却已足以碾碎凡俗生灵的神魂!而伴随着那威压的,是她冰冷竖瞳扫过庙内时,毫不掩饰的……厌倦。
如同高高在上的存在,俯瞰着污浊蚁穴中蛆虫无意义的扭动。
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正正式式地落在了墙角阴影里,那个因强抑沸腾杀念而指尖微微痉挛、气息剧烈波动的男人身上。
那清澈如古井深潭、又冷漠如万载玄冰的竖瞳里,没有疑惑,没有探查。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一丝冰冷的了然。她似乎能穿透刘子云极力压抑的表象,看到他灵府深处那一点呼之欲出的、几乎焚尽这污浊庙宇的毁灭之火。
少女薄唇微启,清冽如碎玉相击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平平淡淡地响起,却比任何雷霆都更清晰地凿进刘子云混乱的意识里:
“这便是…阁下不惜代价也要再临尘世……所要见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