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火点燃那天夜里,废墟雪地上浮现了无数小井口。
人们把梦链残骸烧了,把替身仓拆了,把母序碎片分了,可没人能保证所有人都真敢把火守下去。
远离废城三百公里的旧地铁带下,一条冷冻孵化管道里,最后一条蛇根还在蠕动。
这不是简单的矩阵残骸,而是当年“梦链”原始版本的活体宿主——蛇根。
它是一条被人心里懒惰、恐惧、逃避滋养出来的“集体意识寄生管”,名字在档案里只留过一句:
【可塑心核·计划 Z·根体】
没人知道它还活着。
直到这场真火点燃,它也跟着被烧得快干瘪了,可它本能地往最深的地下钻,把自己躲在废土冻层下。
在绝对的黑暗里,它还活着,也还在等机会。
这边,李响醒来后只睡了三小时。
废城里有了真桥,有了人心自渡,可他明白自己要是躺下就不起来,那条蛇还会找新的缝钻出来。
母亲没多说,只是替他把后颈那点梦链残口仔仔细细地缝好。
缝完,她拍拍他肩膀,像是给一个小孩收拾完战甲。
“真想去,就去。妈不拦你。”
李响没带人,也没再带傲天。
傲天守在废城,留着给人传火。
曼尔没了,火种落在这群血人手里。
李响一个人,带着那口井里剩下的一点点真火,沿着地下废弃的换气孔,爬进了旧地铁废井。
没人知道他走了。
他也没想让人知道。
这条蛇是他自己点燃的第一根火柴留下的影子,他必须自己烧。
李响脚下的旧地铁道全是冻层结的冰,冰底藏着层层剥落的孵化舱、梦链残件,还有当年实验室没来得及销毁的人体替代壳。
更下面,是蛇根自己吐出来的肉管。
那根肉管像条埋在土里的脐带,连接着无数还没完全死透的“心核碎片”。
这些碎片,就是人心底最后一口懒惰与逃避。
李响走到管道尽头时,冰面突然开裂,蛇根像一条腐泥蛇,从裂缝里拱出来,发出黏稠的低吟。
它没嘴,却从孵化腔上投下一道意识流。
那道意识里,全是最熟悉的甜言:
【……人心苦,梦可以安……你烧完一切,又能替他们安什么……】
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实验室里第一任项目主持对李响说的话。
“响子啊,睡吧,这世界太苦,梦里什么都有。”
李响笑了。
笑声干脆到像刀子。
他抬起右手,指尖那口真桥火种缓缓亮起,照亮他脸颊被冻得发青的血丝。
“梦是你们给的,桥是我自己种的。这回——我不替谁安,自己烧。”
蛇根扑上来的瞬间,它用的不是肉体。
它翻开李响脑子里那些最怕的裂缝,把他被链拴过、被母序实验过、被镜像组织追杀过、把曼尔死时那点血、把傲天跪在井底哭着骂他的那句“你凭什么睡啊李响”——全倒出来。
整个旧地铁冻层,像一口人心剧场。
剧场里,李响自己分裂成无数个影子,有的是他自己,有的是当年那批还在梦核舱里哭喊的试验体。
蛇根一口口吞这些影子,啃噬他血里的火点。
可它一口下去,却烫得发疯。
那不是梦核残骸,不是母序残核,那是李响自己种下的“真桥种”,是血和心合在一起的纯火。
蛇根越吞,火越透。
李响在这场剧场里,一点点把自己烧得血肉模糊,却没退。
他站在蛇根盘踞的黑心正中间,抬手从自己胸口抠下一片已经被火烫成白骨的“真桥骨”。
咔。
他用那截白骨,活活捅进蛇根心核。
蛇根发出一声像极了梦核爆炸时的尖啸,孵化腔壁在冰层里震得层层开裂。
这声音里混着无数人心底那个“睡吧,再别醒了”的软弱。
可真桥火从李响骨缝里透出来,把蛇根心核一口口吞掉。
那不再是桥,也不是梦,是没得退路的人心火。
蛇根没再吐梦。
它最后一缕影子在李响脑里低声求:
【……可你……可你替他们烧了,你谁来替你……】
李响嘴角挂着血沫,睁着眼,笑得像当年曼尔递给他那块母序残核时一样:
“这回……没人替我,我也不替谁……”
下一秒,整条蛇根炸开,一道火浪沿着旧地铁管道,像点燃了整条地下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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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城外三百公里,雪原之下突兀冒出一圈圈红焰。
傲天抬头看见那团地下火,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没喊“李响”,也没喊“桥”。
只是从怀里摸出曼尔那块老母序残核,啪地丢进雪坑里。
真火顺着地缝往外翻,连着人心那口井,一道道连成一片。
李响在最后一口火里没再留下什么躯壳。
他那点血、那截真桥骨、那团自己种的火,全埋进了蛇根心核,连灰都没多余。
可那火透上来的时候,整片雪原底下,每个人心里那点井都一起亮了。
废土上,傲天坐在废楼边,把手里那把老梦链芯丢进了井里。
没有人再喊“再造梦桥”。
没有人再喊“谁领我们做梦”。
这场火最后什么都没替谁留下,除了那句:
【人心自己守。】
雪夜极远处,破风机顶上挂着快冻僵的风铃,叮叮作响。
废城人互相搂着,守着井口的火点,谁也没哭。
曼尔没了。
李响没了。
蛇根也没了。
但血还在。
火还在。
这世界再没桥给人躺。
可谁想醒,就自己往井里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