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很久没睡过了。
他一睡下去,就是整整三天,废城的雪都从断楼顶掉了一层又一层。
他没有枕头,也没有干净的被子,曼尔扯了块旧军毯盖在他身上,楚随风守在窗子边,傲天则干脆盘腿坐在床尾守着。
没人敢吵醒他。
也没人知道他会睡多久。
这场梦来的太沉。
李响像一块冻土里埋了太久的石头,雪化了,水渗了,他反而往更深的暗处沉。
李响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父母坐在老式的藤椅上,背对着他,谈论着什么。
母亲的背影安静又陌生,父亲的肩膀却带着点年轻时的桀骜。
可李响知道,这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他记得现实里那对父母,都是实验室里编出来的“社会关系证明”。
是为了让他在最初那场“梦核测试”里,不会因为过于孤零而疯掉。
可他疯没疯不重要了。
他睡着了。
梦的尽头是老猫。
老猫坐在一扇破旧的小木门前,手里拎着一块锈掉的怀表,见到李响时抬了抬下巴,像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再往后是师傅荣衍,拄着那根竹杖,站在一片雪地里。
他看李响走过来,只是冷冷撇了眼。
“你折了桥,毁了链,还打算怎么回来?”
李响想说话,却没发出声。
梦影翻转,一间小屋,屋里写字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写字的笔头却没停。
“怎么?又要翻篇了?”
李响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很细碎的、潮水般的嗡鸣声。
————
与此同时,楚随风猛地抬头,冰冷的瞳孔里倒映着断楼外那条废街。
雪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瘦削,披着件破旧的实验服,头发被雪压得一绺绺贴在额前。
楚随风认得他。
——这是三个月前亲手割了喉咙埋在废井下的一个“梦核执行官”。
可那人眼神空洞,像是少了半块魂。
更可怕的是,他后面站着一队一模一样的人。
曼尔把李响的肩头盖得更紧,转身把符枪上膛,低声问傲天:
“怎么看?”
傲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吭声,只把手里的符刀往前挪了挪,挡在李响胸口。
“不是活人。”
楚随风冷笑:“虫潮?”
曼尔:
“像虫潮,可不是虫潮——是梦自己吐出来的。
有人补梦,把杀掉的人复写了个空壳出来堵咱们。”
楚随风看着那一条条人影在废街尽头涌动,像潮水,一波波拍过来。
他想起李响曾经说过一句话:
“梦要是被强行续命,最先浮出来的不是希望,是人心底没消化干净的怨念和死执。”
第一波“复制潮”没发出半点声。
它们不喊口号,不嘶吼,只是脚步踩在废雪里“咯吱”作响。
曼尔对楚随风挑了挑下巴:“别让它们碰到李响。”
楚随风扯开围巾,嗓子像刀子刮出来的:
“哪轮得到?”
下一秒,他飞身踢碎那面残墙,雪尘炸开,梦潮里那几个空壳朝他扑过来,动作僵硬却精准。
这些不是活人,却有活人的战斗本能。
曼尔的符枪连点三下,火线在雪地里拖出三条焦黑的人形,转瞬又被后面爬出来的新潮填满。
傲天没动,他一动,李响就没人守了。
他只是把李响的头轻轻移到自己膝上,低头看着那张少年面孔。
“哥……这回你要是还醒不过来,真别怪我掀你坟啊……”
李响没动,呼吸绵长,像还在梦里看那口小木屋。
梦的另一头,李响坐在一口残破的水井边。
井口没水,却倒映着他自己。
这时候,一个熟悉又诡异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还真舍不得出来啊?”
是老猫。
李响没回头。
老猫像是笑,又像是叹气,蹲下来在井口丢了块小石头,看着水纹虚影荡开。
“梦里的人都来齐了,外头那些没脑子的虫子也回来了——这局谁补的梦?”
李响喉头发紧: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老猫摇摇头,抬起眼,目光如刀,
“是你当年没割干净的那条尾巴——梦链的最后母根。或者说……”
他侧过脸,笑容尖锐得像一条水里的鱼钩:
“是你那个【真身】——现实里那个睡着的你身上残留的‘权限’——你不是切断了吗?可你没彻底烧净。”
李响沉默。
老猫拍拍他肩膀,意味不明地开口:
“这局啊,你再躲梦里是没用的。梦外的人心能守,梦里也得自己拔刺——你醒了,它就死了。你不醒,它就借你梦生虫潮,把火一点点啃回去。”
李响垂眼,看见水井里映出另一个人影。
那是槐音。
她站在井底,笑得很安静,像在遥远的水下跟他对视。
可李响看见她背后,还有无数根细小的“梦链碎丝”,从井壁缝里伸出来,像是要把她和老猫,一起缠回那口井底。
梦外,曼尔咬着后槽牙,把最后一颗符弹轰进虫潮最厚的那块。
楚随风的手臂被划了口子,血溅在雪上,很快又被新的脚步印踏平。
可虫潮没有尽头。
空壳们像是被人心底那点不甘硬生生翻炒出来,失去灵魂,却有命令。
曼尔盯着虫潮尽头,低声骂了句:
“……李响……要是再不醒,咱们就真要给他守到死了。”
楚随风一脚踹开一个空壳,抹去下颌的血,嗤笑一声:
“你怕死?守着他,死也值。”
傲天没回头,只是捏紧魔刃,低声对李响耳边说了句:
“哥,要么醒,要么死彻底——别给我留半梦半醒的烂摊子。”
——————
井口边,李响终于抬头。
槐音背后,那条如细丝的母根蠕动着,几乎要钻进他的梦骨里。
老猫叹了口气,扔给他一把刀。
“自己动手——这刀一落,你要么真醒,要么彻底埋这儿。”
李响握紧刀柄,看见水井里自己眼里的血丝,像一条燃烧的蛇,缠绕着还没散尽的根。
他深吸口气,刀刃贴着手腕,冰凉。
梦链母根发出一阵低低的尖鸣,像是溺水的嘶吼。
他低声说了一句:
“梦归梦,人归火。”
————+
雪地尽头,虫潮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哪里断了,又像是哪里开了井。
曼尔怔住,楚随风一拳锤开空壳,眼神一亮。
傲天低头,看见李响睫毛微微颤了下,呼吸里,带出一丝极浅的热气,像是雪夜里,一点新生的火。
他低声笑骂:
“……真特么……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