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睁开眼那一刻,屋里只剩得见窗外飘进来的月光。
曼尔蹲在床头,符枪架在膝盖上,见他醒了,先是一愣,随即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真敢睡,啊?!”
话音没落,曼尔一拳砸他肩口,李响闷哼一声,没躲,反而扯了下嘴角,
像是很久没用过这块肌肉,连笑都显得生涩。
“……我回来了。”
他嗓音嘶哑,手心还有那把在梦底攥出来的刀印子,一片细细密密的血口,干裂却还带着点暖。
楚随风靠在破窗边,一条胳膊缠着布条,嘴里叼着块风干肉,见他醒了,抬了抬下巴,算是问安,也算是试探。
“真回来了?”
李响点头,环顾四周,床尾是傲天,已经睡着了,脸埋在膝头,魔刃搁在怀里,却压得紧紧的,像是怕一松手李响就会被什么再拉回去。
屋子外面,火光摇晃,废街尽头已经没了虫潮的影子,只有雪落在残墙上,“簌簌”一声声,像是替这场血拼收了尾。
随风啐了口血沫,冷声骂道:
“再睡就真给你烧了。”
李响没解释,只是把那把从梦底捏出来的“骨刀”。
——也就是梦链母根最后的断茬,递给了曼尔。
“帮我把它埋了,烧也行,碾也行,别留灰。”
曼尔接过那截刀,摸了摸刀背,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这回……彻底没了?”
李响点头。
外面,傲天终于醒了,顶着一头乱毛,抱着符刀看了李响一眼,嘴角裂开,干脆又骂:
“睡得爽?外头都快被你那条烂根吐出来的虫潮啃干了。”
李响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没让你们守死,算我还活着。”
楚随风把叼着的肉丢给李响。
“吃了,就算真回来了。”
李响接住,一口咬下,嘴里咸得发涩,可他咽了下去,胸腔发热,像是真火顺着血管再度点起来。
傲天这才笑了笑,没说话,反手把魔刃插进背后。
“接下来呢?”
随风开口,嗓音低沉,
“蛇根没了,梦链烧了,人心里那点火,真能自己守一辈子?”
李响没立刻回答,反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那点被血泡开的刀口。
“火能烧一时,想烧一世,要看给谁守。不是我守,也不是桥守。”
他抬起头,望着废街尽头,雪夜里,一些从虫潮里逃出来的废土人,正远远看着这栋破楼,不敢靠近,却也没走。
那是没被吞干净的“失梦人”。
李响眯了眯眼:
“他们还没睡死,就还有救。”
随风盯着他,忽然低声开口:
“可你知道这火多难守?有的人没手、有的人没脚、有的人自己就是一块烂柴……真能烧得住?!”
楚随风把目光投过去,傲天的刀也在膝上,没人帮李响挡。
李响安静了几秒,低低开口:
“……所以火得分出去。不是再造桥,是把每个人心里那点真桥火种分出来,点到他们自己血里。”
随风冷笑:“你是要把自己再拆一遍?”
李响摇头,眼神在火光下透着极深的倔强:
“这次不是我拆我自己,是他们自己来换。拿命换也好,拿旧梦换也好,谁要活谁自己挑。”
他转头望着废街尽头那些失梦人影子,眼神像在看一片旧荒田:
“这荒田要种,种子是我埋的,可长不长,得看他们自己。我要给的,不是再睡一次,而是一次彻底不睡的机会。”
话音未落,风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老猫背着手,从断墙后晃出来,脚边踩着几具虫潮空壳。
他看见李响,挑了挑眉,像是很满意:
“活回来了?不错啊,真没让我失望。”
楚随风眉头一紧,曼尔把骨刀往后藏了藏,傲天缓缓起身,挡在李响前面。
老猫啧了声,抬起手示意别紧张,随口道:
“行了行了,这会儿不咬你们。我是来提醒小响子一句——梦烧了,人心还得盯着。
你真想把火分给他们,就得有人帮你看着点这群人,是不是点了火还想赖回梦里去。”
他走到李响面前,伸手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别又睡啊,这局后头还有人等着捡。真蛇根没了,可后头的‘编梦人’还没出来呢,真火越亮,那帮人越想把它扣走。”
李响眉眼一沉:“谁?”
老猫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天:
“那帮老赞助商,你以为只是实验室?你那对‘父母’,你那点社会关系,都不止是为了让你活得像个‘正常人’——是为了把你心里的桥火,捆成他们自己那套新梦链的根。”
楚随风冷声问:“怎么找出来?”
老猫笑得露出一口冷白牙:
“得靠他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
“对了,槐音留了句话给你——”
李响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盯住他。
老猫笑意更深,字字落在破楼雪里:
“——她说,现实那把钥匙,还握在你自己血里。”
老猫走后,废楼外的雪似乎停了,星光透过破顶洒下来,落在李响的发梢上。
曼尔半蹲着,把那截骨刀放到李响手里:
“要埋,还是要留?”
李响看着那截残骨,像是又看见了井底那个自己。
他没说话,只把刀往火堆里一丢。
火苗“噗”地吞了它,骨头发出一声极轻的裂响,像是这场最深的梦在火里,化成了最浅的一口灰。
楚随风拍了拍他肩膀,嗓音压低:
“走吧,这帮失梦人还等着。桥没了,火该落地了。”
傲天把肩上那块破毯子扯下来,披到李响身上。
李响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废街尽头走去。
废街另一头,那些灰头土脸的失梦人正远远看着他,手里各自握着一截符纸、一点火种、一口还没敢燃的真心。
那是他要给的,也是他们自己要不要点起来的。
雪停了,夜没尽。
可火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