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鲁中古城的老城区里,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路上,给“岐仁堂”的朱漆门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诊堂里,药香与陈皮、生姜的暖香交织在一起,岐大夫正低头整理着刚晒好的药材,案头的《伤寒论》旁,一杯温热的陈皮茶冒着袅袅热气。
“岐大夫,岐大夫!您快给看看我父亲!”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呼喊,打破了诊堂的宁静。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西装、神色慌张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位佝偻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双手紧紧捂着小腹,额头上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
岐大夫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起身扶住老者,轻声问道:“老人家,您先坐下歇会儿,慢慢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老者扶到诊椅上,又转身给中年男人递了杯热水,“别急,喝口水,慢慢讲清楚情况。”
中年男人接过水杯,连连道谢,语气依旧急切:“岐大夫,我叫胡明,这是我父亲胡振山。我父亲今年六十八了,身体一直挺硬朗,一辈子没怎么生过病,街坊邻里都夸他身子骨结实。可就在十年前,一个寒冬腊月的早上,他去早市买菜,回来路上淋了点冷雨,又吹了一路寒风,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浑身发冷,盖了三床被子都觉得冻得慌,还一个劲儿地咳嗽、流鼻涕。”
“当时我们以为就是普通的伤寒,找附近的大夫开了些退烧药,吃了几天,烧是退了,可从那以后,就落下了个疝气的毛病。刚开始还不严重,只是偶尔小腹坠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可这两年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天一冷,或者稍微累着点,就会发作,小腹那里鼓出一个硬邦邦的包块,疼得他直不起腰,还恶心呕吐,吃不下饭,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得像冰块儿。”胡明叹了口气,满脸心疼,“我们带他去了不少地方,吃了不少药,可这毛病就像扎了根似的,时好时坏,始终断不了根。今天早上,他只是弯腰扫了扫地,疝气就又发作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实在没办法,就赶紧来您这儿了,您可得救救我父亲啊!”
岐大夫点点头,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先给老人家把把脉,看看情况。”他伸出手指,轻轻搭在胡振山的手腕上,闭上眼睛,神情专注。诊堂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胡振山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片刻后,岐大夫又仔细观察了胡振山的舌苔,只见他舌苔白腻而厚,舌体胖大,边缘还有明显的齿痕。岐大夫又轻轻按压了一下胡振山小腹的包块,胡振山立刻疼得叫了出来,那包块质地坚硬,按压时毫无弹性。
“老人家,您发作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小腹冷痛,得用热水袋捂着才舒服点?”岐大夫问道。
胡振山艰难地点点头,声音虚弱:“是啊,岐大夫,一疼起来就觉得小腹里冰凉冰凉的,像揣了块冰疙瘩,用热水袋捂着,或者躺下歇会儿,能稍微好受点。可这两年,越来越不管用了,疼得也越来越频繁。”
“那您平时是不是特别怕冷,手脚总是不暖和,大便也偏稀,吃点生冷的东西就容易拉肚子?”岐大夫又问。
“对对对!”胡振山连连点头,“我这身子骨,现在是一点凉东西都碰不得,夏天都不敢吃西瓜,一吃就拉肚子。手脚常年都是凉的,冬天更不用说,棉鞋棉袜穿得厚厚的,还是觉得冷。”
岐大夫站起身,走到案头,拿起笔,一边思索一边对胡明父子说道:“老人家这病,根儿还是在十年前那场伤寒上。《伤寒论》里说‘寒邪袭人,先伤皮毛,再入经络,终入脏腑’。当年老人家淋了冷雨,吹了寒风,寒邪趁机侵入体内,当时虽然退了烧,却没能将寒邪彻底清除,这些阴寒之邪就潜伏在了体内,日积月累,损伤了人体的阳气。”
“肾主一身之阳气,为先天之本;脾主运化,为后天之本。寒邪久居,最先损伤的就是脾肾阳气。阳气不足,就无法温煦脏腑,推动气血运行,导致阴寒浊气在体内积聚,下注于下焦,阻滞了经络气血的通畅,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疝气。这就像天地之间,若阳气不足,阴气过盛,就会导致天地混沌,万物不生。《黄帝内经》有云‘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胡明听得似懂非懂,连忙问道:“岐大夫,您的意思是,我父亲这疝气,是因为体内寒气太重,阳气不够,才导致的?”
“没错!”岐大夫点点头,继续解释道,“你父亲舌苔白腻、舌体胖大,脉象沉迟而弱,这些都是脾肾阳虚、寒凝气滞的典型表现。阳气不足,脾失健运,所以他会大便稀溏,怕吃生冷;肾阳亏虚,不能温煦四肢,所以他手脚冰凉,畏寒怕冷。阴寒浊气积聚在下焦,经络阻滞,所以小腹会出现硬邦邦的包块,疼痛难忍。”
“那这病该怎么治呢?”胡明急切地问道,“之前的大夫也说过是寒气重,开了不少干姜、高良姜之类的温阳药,可吃了效果也不明显,有时候还会觉得口干舌燥,恶心想吐。”
岐大夫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正是治疗这类疾病的关键所在。老人家的病,确实需要用温热的药物来驱逐体内的阴寒之邪,振奋脾肾阳气。但他体内的寒邪已经积聚了十年,根深蒂固,普通的温阳药力度不够,难以奏效。必须用附子、肉桂这类药性猛烈的纯阳之药,才能直达病所,迅猛驱逐阴邪。”
“可附子、肉桂都是药性非常烈的药,《神农本草经》中记载附子‘味辛,温。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金创,破症坚积聚,血瘕,寒温,踒躄拘挛,脚痛,不能行步’,虽然疗效显着,但也有毒性,而且药性燥热。如果直接服用,很容易刺激肠胃,导致恶心呕吐,就像你父亲之前那样,不仅治不好旧病,反而添了新的不适。”
胡明皱起眉头:“那可怎么办?不用这些药治不好,用了又怕伤身体。”
“别急,中医治病,讲究‘辨证论治’,更讲究‘用药如用兵’。《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治病也是一样,既要知道病情的根源,也要了解药物的特性,扬长避短,才能药到病除。”岐大夫顿了顿,继续说道,“针对你父亲的情况,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外廓护药’之法。”
“外廓护药?”胡明和胡振山都好奇地看着岐大夫。
“没错!”岐大夫点点头,解释道,“就是用一些性质平和、健脾和胃的药物,包裹住附子、肉桂这些药性猛烈的药,做成药丸。这样一来,药物经过咽喉、胃部的时候,只会感受到外层平和药物的甘味,不会受到烈性药物的刺激,避免了恶心呕吐的副作用。等药丸到达下焦病灶部位,外层的药物溶解后,里面的附子、肉桂才会发挥作用,迅猛地驱逐阴寒之邪,消散积聚的包块。”
胡振山忍不住问道:“岐大夫,这方法管用吗?古代有这样的例子吗?”
岐大夫笑着说:“老人家,你放心,这方法自古就有,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金匮要略》中就记载了不少类似的用药技巧。比如古人治疗心病,会用朱砂做成红色的药衣包裹药丸,因为朱砂色赤,按照五行理论,赤色入心经,能引导药力直达心脏;治疗肝病,则用青黛做成蓝色的药衣,青色入肝经,能让药效精准地作用于肝脏。还有治疗恶疮的烈性药,古人会把药物塞进葱管里,再用嚼碎的葱白包裹住服用,既保护了咽喉,又中和了药物的刺激性,让药物能顺利到达病灶。”
“原来如此!”胡明恍然大悟,“岐大夫,那您给我父亲开的药,具体是怎么配的呢?”
岐大夫拿起笔,在处方笺上一边写一边解释:“我给老人家开的核心药方,是基于《伤寒论》中的四逆汤加减而来。四逆汤是治疗脾肾阳虚、阴寒内盛的经典方剂,由附子、干姜、甘草组成。但针对你父亲的情况,我会加重附子和干姜的用量,再加入肉桂,增强温阳散寒、破症消积的功效。”
“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这些药物药性猛烈,不能直接服用。所以我会把干姜、附子、肉桂磨成细粉,做成小小的药芯,晒干烘干,让它变得坚硬。然后再用人参、白术磨成的粉,厚厚的包裹在药芯外面,做成外层的‘护衣’。人参味甘,大补元气,《神农本草经》记载其‘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白术味甘苦,健脾益气,燥湿利水,《本草纲目》说它‘主治风寒湿痹,死肌,痉,疸,止汗,除热消食’。这两种药物性质平和,既能保护肠胃,又能辅助附子、肉桂振奋阳气,一举两得。”
“那这些药该怎么服用呢?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胡明连忙问道。
岐大夫叮嘱道:“这些药丸,每天早晚各服一次,每次三丸,用温黄酒送服。黄酒性温,能帮助药物更好地发挥作用。另外,附子有毒,必须经过严格的炮制和煎煮,我会亲自处理这些药材,将附子久煎两个时辰以上,彻底去除其中的乌头碱,确保用药安全,你们尽管放心。”
他又转向胡振山,说道:“老人家,服药期间,一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腹部,千万不能再受凉。饮食上要以温热、易消化的食物为主,多吃一些羊肉、牛肉、生姜、大枣之类的温补食物,绝对不能吃生冷、油腻、辛辣的东西。平时也不要做重体力活,避免弯腰、下蹲等动作,保持心情舒畅,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助身体恢复。”
胡振山连连点头:“岐大夫,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说的做!”
胡明拿着处方笺,感激地说:“岐大夫,太谢谢您了!我们跑了这么多地方,您是第一个把病情说得这么明白,还给出这么好的办法的大夫。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您的嘱咐来,希望我父亲能早日康复。”
岐大夫笑着说:“不用客气,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你父亲的病虽然顽固,但只要坚持服药,配合调理,一定能慢慢好转。我给你们开一个月的药,吃完之后再来复诊,到时候我再根据他的情况调整药方。”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胡振山严格按照岐大夫的嘱咐,按时服药,注意保暖和饮食。让他惊喜的是,服药才几天,小腹坠胀的感觉就减轻了不少,发作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半个月后,他手脚冰凉的症状得到了很大改善,大便也变得成形,食欲也渐渐好了起来。一个月后,疝气几乎不再发作,小腹的包块也小了很多,按压时已经不怎么疼了。
复诊那天,胡振山精神矍铄地走进岐仁堂,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憔悴和痛苦。“岐大夫,太感谢您了!您的药真是太管用了!我现在浑身都有劲了,手脚也暖和了,吃嘛嘛香,疝气也没再犯过!”
岐大夫给胡振山把了脉,又观察了他的舌苔,欣慰地说:“老人家,您的脉象比之前有力多了,舌苔也变薄了,脾肾阳虚的症状已经明显改善,体内的阴寒之邪已经被驱逐得差不多了。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体内的阳气还需要进一步巩固,我再给你调整一下药方,减少附子、肉桂的用量,增加一些健脾养胃的药物,再服一个月,巩固一下疗效,就能彻底痊愈了。”
胡明激动地说:“岐大夫,真是太谢谢您了!您不仅医术高明,还这么有耐心,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以后我们身边要是有人生病,一定都推荐他们来您这儿!”
岐大夫摆摆手,笑着说:“不用客气,能帮到你们我就很开心了。中医治病,讲究‘标本兼顾’,既要消除表面的症状,更要调理身体的根本。老人家的病,根源在于阳气不足,只要把阳气补足了,身体自然就健康了。以后也要注意保养,顺应天时,劳逸结合,这样才能远离疾病。”
又过了一个月,胡振山再次来到岐仁堂复诊,他的疝气已经彻底痊愈,小腹的包块完全消失了,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硬朗,走路虎虎生风,一点也不像快七十岁的老人。他特意给岐大夫带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妙手仁心,医德高尚”八个大字。
岐仁堂里,药香依旧袅袅。岐大夫看着胡振山健朗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中医的智慧,就藏在这些看似简单的方药和治法之中,只要辨证准确,用药得当,就能攻克各种疑难杂症。而他能做的,就是将这份古老的智慧传承下去,用自己的医术,为更多的人解除病痛,守护一方百姓的健康。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岐大夫的脸上,也洒在那本翻旧了的《伤寒论》上,书页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中医千年的传承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