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绵长而厚重的钟声便陡然划破了皇城的静谧。
那钟声自贡院南薰门内一路荡开,掠过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也掠过六部衙署前静静矗立的石狮子,最终落在每一位被急召入宫的官员耳中。
吏部尚书周彦清拢了拢身上的绯色官袍,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的纹路。他今年五十有三,鬓角已染了霜色,此刻却难得地有些心神不宁,脚步也比往日快了半分。
“贡院的钟刚响,正是恩科初试收卷的时辰,”他侧头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礼部侍郎李彦,声音压得极低,“按例该是你们礼部牵头清点试卷,陛下怎么突然要召六部全员入宫?连员外郎都得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李彦比周彦清年轻二十岁,青绿色的官袍衬得他面容尚带几分青涩。
他入职刚满半年,双手还不太习惯地攥着象牙笏板,闻言连忙点头,额角竟渗出了细汗:“尚书大人说得是,下官今早还在核对考官名录,怎么也想不通——恩科是咱们礼部的差事,召刑部、工部的大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试卷出了纰漏,要刑部查案?”他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走在前方的刑部尚书韩宗武,见对方眉头紧锁,脸色沉得像块铁,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刑部尚书韩宗武正大步流星地走在队伍左侧,腰间的金鱼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是行伍出身,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平日里说话办事都透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此刻却频频停下脚步,回头与身后的刑部侍郎沈从安低声交谈。
“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韩宗武的声音带着几分粗哑,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的佩刀,“今早刚审结了一桩贪腐案,正打算午后递折子,怎么突然就急召?
难道是那案子牵扯到了贡院?可就算牵扯,也不该让工部、户部的人都来凑数。”
沈从安是个白面书生,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闻言推了推镜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大人,依下官看,未必是案子的事。
您瞧工部那边,尚书王大人正跟郎中张谦嘀咕呢,他们手里还攥着河工图纸,怕是刚从工地赶回来。”
他顺着沈从安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工部尚书王承业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而工部郎中张谦则凑在一旁,脸上满是疑惑。
“陛下这时候召咱们,总不能是要改修贡院吧?”
王承业将图纸卷起来揣进袖中,语气里满是不解。
他今年刚过四十,皮肤黝黑,是常年在工地跑出来的底色,此刻却难得地有些局促,手指反复摩挲着图纸的边缘,“昨儿刚把黄河堤坝的修缮方案定下来,正打算今日递上去,怎么就突然叫入宫了?
恩科考试跟咱们工部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考生们的笔墨不够,要咱们造笔造纸?”
张谦比王承业年轻几岁,脸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又赶紧收住,压低声音道:“尚书大人说笑了,笔墨之事自有光禄寺管着。
不过下官也纳闷,您看户部的侯大人,脸都快皱成包子了,怕是在琢磨国库的银子——总不能是恩科要加拨经费吧?
可就算加,也该只召户部尚书,怎么连员外郎都得去?”
两人正说着,就见户部尚书侯蒙迎面走来。
侯蒙今年五旬,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和气,此刻却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串算珠,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
“王大人,您也觉得奇怪?”侯蒙走到王承业身边,声音里满是困惑,“今早刚核完秋税的账目,正打算跟陛下禀报,怎么就突然召六部入宫?
恩科是礼部的事,咱们户部顶多就是拨些经费,犯不着让侍郎、郎中都来啊。”
户部侍郎李昭跟在侯蒙身后,手里捧着一本账册,闻言连忙点头:“尚书大人说得是,下官刚才还在跟员外郎赵安算今年的漕运损耗,现在心里都还惦记着。
陛下突然召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可眼下除了恩科,也没别的要紧事啊。”
赵安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刚入仕两年,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闻言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账册,指尖都泛了白:“李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咱们账算错了,陛下要查?
可我跟您核对了三遍,都没发现问题啊。”
他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周围的官员,见大家都神色凝重,心里更是慌得厉害。
兵部尚书吴焕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袍,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脸上带着几分威严。
他此刻正跟兵部侍郎郑云低声交谈,眉头微微皱起:“恩科考试,召咱们兵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选武举?
可武举是明年的事啊。”
郑云比吴焕年轻几岁,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此刻却也神色困惑:“大人,下官也想不通。
您看郎中马谦,手里还攥着边防的地图,怕是刚从边防回来
。陛下这时候召咱们,总不能是要跟学子们讲边防吧?”
马谦闻言,连忙点头,手里的地图都差点掉在地上:“郑大人,您说得是。
我这刚从西北回来,还没来得及跟陛下禀报边防的情况,怎么就突然被召入宫了?恩科跟咱们兵部,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脚步却丝毫不敢放慢,很快便来到了紫宸殿外。
殿外的侍卫见他们来了,连忙躬身行礼,高声唱喏:“六部官员到——”
随着唱喏声,众人鱼贯而入,刚走到殿中,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太监高唱:“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转身,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口中高呼:“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缓步走了进来,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嘴角却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他走到龙椅前坐下,抬手道:“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道,缓缓起身,垂手侍立在殿中,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赵翊,眼神里满是疑惑。
赵翊看着众人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想必诸位爱卿心里都在奇怪,朕为何会在恩科初试结束这天,召六部的官员前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