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时未曾添加半点个人情绪，也没有描述具体过程，只给出了一个结果。
他同情原主的遭遇，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听到这个结果的白奕真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即使隔着镜片卫莲也看清了他眼中骤然爆发又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波动。
更令卫莲在意的是，就在白奕真情绪激荡的瞬间，周围平地起了一阵风。
这风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威力却着实不小，只一下就将旁边几块建筑板材吹得砸到了围挡上，比起卫莲上个世界用流风玉髓和聚魔阵加持后的风系魔法也不遑多让。
然而不等他多想，白奕真已经收敛情绪恢复了平静，轻飘飘地回应了两个字：“……也好。”
这两个字既是为应宛的结局落下注脚，更是他为自己的袖手旁观的懦弱行径寻找的借口。
白家是传承千年的古武世家，白奕真身为家主继任者，从小就在家族长辈的指导下修行一种名为“气”的超自然力量。
也因此，他比绝大多数普通人更清楚这个世界并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知道许多自古以来便鲜有人知的传说背后的真相。
比如，世人顶礼膜拜的“上仙”其实并非神话故事里描述的那般仁慈博爱，他们高踞云端俯瞰尘世，只有收到供奉后才会庇佑苍生。
从古代开始盛行的“河伯娶妻”、“童男童女殉葬”，再到如今某些组织和势力为了讨好上仙而进行的延续了千百年的活人献祭仪式，这种罪恶的勾当从未中断过。
他心知肚明，应宛苦苦找寻了数年的姐姐应榆或许就是这供奉体系中的一个牺牲品，也察觉到应宛签约的那家星竹传媒公司极有可能牵扯其中。
只不过他更清楚，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所能撼动的。
作为知情者，他早在大一入学没多久时就发现了室友应宛在做这件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可他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不能插手任何涉及上界仙人的纠葛，于是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应宛放弃追查，不敢将血淋淋的真相和盘托出。
也正因为如此，他最终都没能挽回那个决心已定的可怜人，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进星竹传媒布下的陷阱，遭遇了和应榆相同的命运……
这种明知悲剧会发生却无力阻止的负罪感一直啃噬着他的内心。
事到如今，他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做出完全不同的表情，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孤僻又固执的室友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个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去阳台抽烟，会因他帮忙带饭回宿舍而轻声道谢，会对着姐姐的照片发呆的男孩再也回不来了。
好笑的是他此时此刻除了痛惜之外，居然还生出了一种“终于解脱了”的释然和庆幸——至少应宛没有承受后续更加可怕的折辱，不是吗？
他当然知晓自己贸然戳破一个未知存在的身份风险极大，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一个月前应宛突然失踪时他就已预感到不妙，可那会他依然抱着些许侥幸……确切来说，是不愿直面现实的逃避心理。
然而刚才在校门口见到“应宛”，他脑子一热就采取了行动，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这里。
“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长久的沉默后，对面那个冷淡到不似真人的青年突然出声询问。
白奕真怔了怔，他压根没料到这个顶着他室友壳子的家伙被戳穿身份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恼怒、威胁或者逃离，居然还反客为主地向他打听起应宛的事情。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沉下心神，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压了回去，他必须掌握主动权，更需要搞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
而此时的卫莲正在飞速权衡白奕真最开始提出的两个问题，静默了几秒后从容不迫地反问了一句：“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白奕真：“孤魂野鬼。”
这个答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真实的，他本来也不是主动夺舍，是被系统强行塞进了这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壳。
白奕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仔细打量着卫莲，似是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过了好一会才推了下眼镜，神情严肃地警告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可得小心了，应宛……不，你现在使用的躯壳早就被人盯上了，即使换了个芯子，处境也不会太好。”
“嗯，多谢提醒。”卫莲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关于极品水灵根容易被当作炉鼎之事，他早已从澹台信那里知悉，并且亲身体会过了，白奕真的警告只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
而白奕真看着这张因内在灵魂不同而显得格外疏离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应宛已经不在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眼前这个“孤魂野鬼”……大概率也是悲剧的产物。
思忖片刻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主动走近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正色道：“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白奕真，是应宛的室友。”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这样不够坦诚，随即露出一个浅淡却比先前真实几分的微笑，放缓了语速：“你呢？”
卫莲当即意识到白奕真这是在询问自己真正的名字，同时也是释放善意的信号——对方表明了态度，愿意进行有限度的沟通与合作。
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瞒一个名字毫无意义。
他需要一个熟悉原主应宛情况并且知晓此间世界真相的人当向导，而白奕真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卫莲。”他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
白奕真默念了几遍，似是在确认发音，又像是将这个陌生的名字跟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重新关联起来。
他并未追问其他，神色恢复如常，但语气里不再有刻意营造的热络：“嗯，我先带你去宿舍。”
卫莲不再多言，见白奕真已经转身迈开步子，他也默默跟上，一路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