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士绅豪族们得了消息,便动起了心思。
先是几家有头脸的大族凑在一处,备下厚礼,往京城里相熟的大臣府里送。
绸缎庄的张员外托人给吏部李侍郎送去一对羊脂玉镯,笑着说:“那蒸汽船要是能在江南造起来,漕运的利钱,咱们多分些给朝廷便是。”
另一边,盐商王家更是直接,让自家在翰林院当编修的儿子,借着给内阁大臣讲书的由头,旁敲侧击:“家父说,若能得蒸汽船的图纸,愿捐银十万两,助朝廷修水利。”
还有些士绅没直接送礼,却在地方上官场上走动。
苏州知府的寿宴上,几个乡绅围着他敬酒,七嘴八舌地说:“大人若能帮着促成此事,将来江南的漕运税银,定能翻倍,大人的政绩也能更上一层楼。”
这些运作都藏在暗处,表面上却是一派“为朝廷分忧”的模样。
有人甚至联名写了奏折,说“江南士绅愿合力助朝廷兴船务”,字里行间却都在暗示,只要给了技术,好处少不了。
消息传到应天,朱元璋看着锦衣卫呈上的密报,冷笑一声:“这些人,见了利就像苍蝇见了血。”
他把密报丢给朱标,“你瞧瞧,这才几日,就动了这么多手脚。”
朱标翻看了几页,眉头紧锁:“这些士绅盘根错节,若让他们得去技术,怕是会垄断漕运,鱼肉百姓。”
朱元璋哼了一声:“让他们折腾。传旨下去,蒸汽船技术,只许朝廷工坊掌管,任何人私求、私传,以通敌论处。”
早朝之上,御史台的几位言官率先出列,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辽东蒸汽船技艺精妙,若能尽快移交江南工坊,批量打造,漕运效率必能大增,关税、商税自然水涨船高,国库充盈指日可待!”
户部尚书紧随其后:“臣附议!江南水路密布,正是蒸汽船用武之地。若能让民间商号也参与制造,朝廷只需抽成,一年便可增收百万两白银。辽东一地独掌技艺,终究受限,不如交由中枢统筹,方能惠及天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位江南出身的大臣更是连连颔首:“辽东偏远,工匠、材料皆不如江南齐备。把技术移过来,三个月内便能造出十艘,辽东怕是三年也赶不上这速度。”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轻叩扶手,目光扫过群臣:“你们只算着国库收入,可知这技术是多少工匠熬了多少个日夜才琢磨出来的?”
他看向兵部尚书,“辽东军防正需此船运粮送械,贸然抽调技术,边陲怎么办?”
兵部尚书连忙出列:“陛下圣明!辽东与北元接壤,蒸汽船在运兵、送饷上作用极大,断不可轻易调离工匠。”
朱元璋缓缓道:“技术可以共享,但得有章法。传旨,让辽东选派十名核心工匠赴江南,与工部工坊合建船坞,边教边造。辽东原有的船坊继续保留,两边同步推进。至于民间商号——”
他顿了顿,“待朝廷船坊运转成熟,再议合作之事,眼下绝不容私人染指。”
群臣听了,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争。
退朝后,江南派的大臣们私下聚在一起,有人嘀咕:“陛下还是偏心辽东,不过没关系,只要工匠到了江南,还怕拿不到真本事?”
这话传到朱元璋耳中,他只是冷笑一声,命锦衣卫紧盯江南工坊的动静——他岂会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只是这技术命脉,必须牢牢攥在朝廷手里。
那些从工部来的匠人脚刚沾地,就被辽东的寒风裹了个严实。
常孤雏早让人在城边搭了处院落,生着炭火,热茶在炉上咕嘟冒泡。
他指了指厢房:“先暖暖身子,明日再看器械。”
匠人们搓着冻红的手往里走,眼角却不住瞟向院外那架半露的蒸汽装置,眼里藏着好奇。
次日天刚亮,院落里就摆开了长案,常孤雏站在案前,手里捏着张图纸:“诸位是来学手艺的,咱不搞虚礼。”
他把图纸铺开,上面画着蒸汽活塞的拆解图,“今日先从这‘核心学起——这铁疙瘩怎么动,怎么顶,怎么让力能传得远,咱一步一步拆开来瞧。”
匠人们围上前,有年长的忍不住摸了摸案上的铁零件,粗粝的手指在光滑的活塞上蹭了蹭:“常大人,这玩意儿真能顶动千斤?”
常孤雏笑了笑,拎起个小模型,猛地扳动开关,模型里的小轮子“咔嗒”转起来,带着个铁球直撞向木靶,“咚”一声撞得靶心木屑纷飞。
“能不能,你们学了就知道。”
他指了指旁边的火炉:“先烧火,把这锅水烧开了,咱看蒸汽怎么‘推’动这杆子动。学不会的,咱不催;学会了的,咱另有重赏。”
匠人们这才安下心,有的添柴,有的盯着水壶,有的拿着图纸比对模型,院儿里很快响起风箱的呼哧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倒比京里工部的作坊还热闹几分。
院里的火炉烧得正旺,蒸汽推动着模型里的活塞上下跳动,可围着看的工部匠人却大多皱着眉。
一个老匠人捏着图纸,指腹在“压强”二字上反复摩挲:“常大人,这‘压强’是啥?咋就推着推着劲儿忽大忽小了?”
旁边年轻些的匠人也挠着头,手里的铁尺量来量去:“这杆子长短差一分,咋轮子转得就慢了一半?咱以前做木活,差三分都不打紧啊。”
常孤雏拿起个铜壶,往里面注了半壶水:“咱不说那些书本上的词。你们看,这壶里水烧开了,盖儿会跳,是因为里面的气太足,憋不住——这‘气劲儿’,就跟你们打锤时的力道一个理,气越足,劲儿越大,这就是‘压强’。”
他又换了根短些的连杆:“杆子短了,气推一下,轮子转得快但圈儿小;杆子长了,转得慢但圈儿大。就像你们挑担子,扁担短了省劲但走不快,长了能走远却费力气,一个道理。”
匠人们这才“哦”了一声,有人蹲下身,拿根柴火在地上画着杠杆,嘴里念叨:“原来如此,这和气力使在哪儿有关啊。”
可等看到图纸上标注的“温度与压力对照表”,又犯了难——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比算粮税的账本子还复杂。
常孤雏见状,让人搬来几个大小不一的铁锅,烧不同温度的水,让他们亲手摸壶壁感受热度,再看蒸汽顶起的重物有多少:“别记数字,先记感觉。摸着火烫的,气就足;温乎乎的,气就弱。练熟了,你们闭着眼都能知道该烧多旺的火。”
饶是如此,到了组装传动齿轮时,还是有人把齿牙对歪了,蒸汽一冲,“咔哒”一声就卡住了。
老匠人急得直拍大腿:“这铁疙瘩咋就这么娇气?”
常孤雏摆摆手:“别急,辽东的师傅们刚开始也这样。你们跟木头打交道几十年,摸透了木纹;这铁家伙有铁的性子,慢慢磨,总能摸透。”
日头偏西时,总算有个年轻匠人组装的小模型转起来了,虽然磕磕绊绊,却没卡住。
他咧着嘴笑,满手油污也顾不上擦:“原来这铁玩意儿,也得顺着它的性子来啊!”
常孤雏看着他们脸上从困惑到亮堂的神情,心里有数——慢是慢了点,但这些人手上的功夫扎实,只要把道理掰碎了、揉透了,总有开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