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对我来说从来都不陌生。
在蜕渊会的那些年,黑暗是我最忠实的伴侣,他们把我们关在没有窗户的地下设施里,唯一的光源是走廊上那些惨白的应急灯。
我们大多数是没觉醒的普通人没办法适应空洞内的异能侵蚀,所以他们会按期给我们注射药物,很疼,但是没有父亲的实验疼。
我记得水泥地板的冰冷触感,记得铁门关闭时刺耳的摩擦声,记得教官们皮靴踏在地面上的节奏——两重一轻,像某种扭曲的华尔兹。
\"样本107,就是你!抬头!\"教官的鞭子抽在我旁边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我的脸颊。
我机械地抬起头,尽管我知道自己已经快看不清他的脸了,自从被关进来后,我的视力就在一点点衰退。
父亲曾经定期给我注射的药物,在这里成了奢望,蜕渊会的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不在乎。
不对,他们也是在乎的,他们曾经试图寻找我父亲的试验资料,但是没有找到,于是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作为试验品的我。
我浑身赤裸,被绑在实验台上做着切片实验,好疼,真的好疼,于此同时我的训练也开始了。
天不亮就要起床,要快速完成洗漱和整理床铺——必须是完美无瑕的直角。(我至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完不成的话自己的被子就要被教官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然后挨揍继续整理。
紧接着就是十公里负重跑,格斗训练,武器拆装,战术课程...他们要把我们打造成活体武器。
我在那个时期学会了用耳朵判断距离,用皮肤感受空气流动,用记忆弥补视力的缺陷。
夜晚,当牢房的灯熄灭后,我会在脑海中描绘孙毅的脸——他笑起来时右脸颊那个小小的酒窝,他思考问题时微微皱起的鼻梁,他教我写作业时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睫毛...
这些记忆是我唯一的止痛药。
但是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散,我快忘记他了......
基地被攻破的那天,警报声响彻走廊。我从床上跳起来,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枪声。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正在从外部突破防线,当第一声爆炸震动整个设施时,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摸索着打倒了一个守卫,抢了他的钥匙和配枪,蜕渊会的训练此刻成了我的武器。
我跌跌撞撞地穿过浓烟弥漫的走廊,视力已经差到只能辨认模糊的光影,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逃出来了。
我成功从那里逃了出来,从空洞内跑了出来。
我在一个废弃的桥洞下躲了三天,靠雨水和垃圾桶里的残渣活下来,第四天,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
\"小姑娘,如果想活命就上车。\"一个低沉的男声如是说。
我没有选择,后来我知道,这个男人叫诸葛黠,代号\"灰狐\",是地下情报网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之前基地被攻陷就是他提供了情报,他认为我是一个好苗子,于是找到并收留了我,给了我新身份,甚至找了医生治疗我的眼睛——虽然已经太迟了,或者说医生也没有办法。
\"你很像我的女儿。\"有一次,他在我做完视力检查后说,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头发,\"她叫诸葛兰,...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我没有问他女儿怎么了,从他书桌上那个永远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相框,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成了他女儿的替代品,一个用来填补心中空洞的活体玩偶。
但是后来我才明白,诸葛兰没有死,她现在是异能部部长李俊豪的干女儿呢,过的好不滋润。
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
但我不在乎,至少在这里,我有干净的衣服,有温暖的床,有老师教我那些普通孩子学的东西。
诸葛黠甚至帮我伪造了完整的个人档案,让我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如果忽略我几乎失明的事实的话。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前一秒我还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下一秒,一阵剧痛从眼球直窜大脑,我尖叫着倒在地上。
当我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永恒的漆黑,但奇怪的是,我能\"看\"到其他东西了——空气中流动的能量,人体周围的光晕。
医生们称之为【灵视】,一种异能,诸葛黠很开心,说我很幸运能够觉醒异能。
而我蜷缩在浴室里,用指甲在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夺走它?我宁愿要普通的视力,哪怕只有0.1,只要能让我真正看到这个世界,看到...他的脸。
......
诸葛黠找到我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似乎没有眼泪可以哭了,他递给我一份文件:\"关于你父亲的实验,有线索了。\"
我麻木地接过,手指抚过那些凸起的盲文,父亲的研究,当初的那些实验资料数据可能就藏在某个的空洞之中。
\"我会安排人手去调查。\"诸葛黠说,\"你留在这里。\"
他永远不会明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不是为蜕渊会,不是为他,而是为我自己——为了弄明白父亲当年到底要做什么,弄明白自己的视力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所以我逃走了,用他教我的技巧,避开了所有监视,独自前往情报中提到的地点见到了接任务的人。
我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孙毅和张景珩。
我忘记我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可能是立刻吧,他的能量波动太特别了——温暖而坚韧,像冬日的阳光。
我听到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但语调没变:\"小心点,前面有断层。\"
那一刻,我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喊出他名字的冲动,但紧接着,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瞎子,一个被改造过的怪物,一个手上沾着血的前蜕渊会成员。
他记忆中的丁玲是那个在栀子花下笑闹的小女孩,不是现在这个残缺的我。
所以我冷着脸,用最生硬的语气回应他们的关心,张景珩似乎很不满我的态度,但孙毅...该死的孙毅,还是那么温柔。
(ps:其实是诸葛黠发了消息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子,孙毅他们为了暗杀组的第一个任务圆满成功才这样的。)
\"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他问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不需要。\"我硬邦邦地回答,\"别把我当累赘。\"
\"我没那个意思。\"他叹了口气,\"只是关心你。\"
\"关心\"这个词刺痛了我,他关心的只是一个偶然同行的陌生盲女,如果知道我是谁,如果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我们深入空洞内部,我的灵视并不好用,它是眼部异能而我的眼已经瞎了。
但孙毅也是【灵视】,他很厉害,就像以前那样,他并没有瞎,我很开心,但是我也很嫉妒。
为什么你没有事而我就瞎了呢?
他对我说了什么我忘了,我记得我似乎朝他发了脾气,说了什么我也忘了。
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我想你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只是遇到了意外罢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很厉害的。\"
我猛地抽回手,生怕他再多接触一秒就会认出我的身份,我们继续前进,最终找到了那个疯子科学家——他拿着父亲的实验资料,却想要造出怪物。
我看不见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孙毅他们打的很艰难。
......
\"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要毁掉这些东西!\"
不!那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我冲上前去,而那个疯子按下了某个装置。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天花板崩塌,而我眼中只有那份近在咫尺的资料。
就在巨石即将砸中我的瞬间,一股力量猛地将我推开,我摔在地上,听到一声闷响和孙毅的痛呼。
\"孙毅!\"张景珩的喊声撕心裂肺。
我爬过去,但我找不到他了。
我的【灵视】看不到他,我只能不停的摸索,靠着仅存的余光来寻找他,我挖着岩石,孙毅被压在碎石下,鲜血从他额角汩汩流出,那个疯子已经死了,资料散落一地。
\"为什么?\"我颤抖着摸索他的脸,\"为什么要救一个瞎子?那些资料...那些资料比你命还重要吗?\"
孙毅虚弱地笑了:\"资料...可以再找再弄...你...只有一个...\"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泪水——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多么讽刺,我失去了视力,却找回了哭泣的能力。
\"别哭...\"他气若游丝地说,\"你笑起来...最好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栀子花下,他也是这样说的。
那一刻,所有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我紧紧抱住他,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认不出我了,但他依然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这个认知比任何异能都更彻底地击碎了我。
我喜欢孙毅,是战友的那种情谊。
张景珩设法搬开了石块,我们带着这些资料逃出了这里。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握着孙毅的手,不再害怕被他认出,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是那个爱挑食的小女孩,还是现在这个满身伤痕的盲女,在他眼中,我始终只是...丁玲。
但是他没有认出我。
\"任务完成了,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孙毅的声音传来,我握紧父亲的资料,指甲陷入掌心。
多想转身告诉他,我是玲玲啊,是你曾经在栀子花下教着写作业的那个笨女孩,但额角的伤疤提醒着我蜕渊会的烙印,失明的双眼提醒着我的残缺。
现在的我,拿什么相认?
\"不用。\"我听见自己冷硬的回答,\"有人来接我。\"
张景珩哼了一声,\"随你便吧。老孙,该我们走了。\"
孙毅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犹豫一番后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保重。\"
两个字,却让我溃不成军,曾几何时,在我被蜕渊会折磨得想要自杀的夜晚,就是记忆里他像灯塔一样撑着我活下来。
我转身走向相反方向,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背后传来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们的声音最终消失了,而我数到一百三十七步时终于跪倒在地,把脸埋进沾满尘土的手中。
诸葛黠的车无声地停在我面前,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递来一块手帕。
......
\"药物准备好了,你父亲的公式很完美,实验随时可以继续,现在只缺最后一步催化。\"
我抬起头:\"能让我看见吗?真正的看见。\"
他的嘴角下垂成遗憾的弧度:\"不知道。但至少,你会看到更多。\"
实验室的注射器刺入静脉时,我没有眨眼,药物像液态火焰般在血管里奔涌,最后汇聚在双眼,剧痛中我尖叫着抓裂了束缚带,仿佛有人把熔化的彩虹灌进我的眼球。
当疼痛退去,我颤抖着\"睁眼\"——世界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能量波动,而是...一场交响乐。
空气中飘动的风跳动着淡绿,孙毅残留在此处的二氧化碳痕迹像正在消散的金色烟雾,水龙头流出蓝色的液体,我伸手触碰墙壁,岩元素立刻唱起灰白的歌谣。
\"成功了?\"
我哽咽着点头,泪水划过脸颊——那泪水在我眼中是透明的银,坠落后在地面碎成星星。
接下来的测试令人震惊,我不仅能\"看见\"元素,还能让它们听从调遣。
轻轻挥手,水就在我的手上跳舞然后便凝聚成冰晶;一个念头,电流就在指尖跳舞。
诸葛黠称之为【混元】——各种元素的混合,因为实验的缘故我的元素亲和性极强,这个能力太适合我了。
但是此刻我最想用的能力,是再看一次孙毅的脸,不是通过灵视感知的能量轮廓,不是记忆中的童年模样,而是真实的、现在的他。
我开始接受实验以及相关训练,我的伤疤消退了,又换了对眼睛,虽然还是看不见,但是至少能让人看不出来,我长开了长大了。
......
后来我找到了孙毅的公寓的位置,我想要看看他,我瞒着诸葛黠偷偷去见他。
我站在孙毅公寓对面楼的出租屋里,房东老太太以为我是来城里求学的盲女,好心给了折扣。
从卧室窗口,用灵视我能清晰地\"看\"到对面三楼的能量场——那是孙毅的元素异能组成。
他比记忆中更挺拔了。
他喜欢在窗前看书,我看不清他看的是什么,但是我能从他的情绪的变化来感受,有时候他锻炼回来时全身蒸腾着红蓝色的物质,雨天时他的情绪会低落成雾霭蓝。
像个可悲的偷窥狂,对吧?
但这是我唯一能靠近他的方式,他是那么干净——像他妹妹清浅枕边那些我给画的素描,纯白底色上寥寥几笔彩色。
开学前一天,他正收拾行李呢,突然他走到窗前,目光似乎直直看向我的方向,我吓得跌坐在地,心跳如雷。
当然,他看不见我。但那一刻我决定了:明天,我要站在阳光下,站在他身边。
不是以童年玩伴的身份,不是以空洞任务中那个阴郁的盲女,而是...丁玲。
一个普通的、与他\"初次见面\"的同班同学。
......
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丁玲,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没有吧。\"我假装整理头发掩饰颤抖的手指,\"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你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在我胸腔里炸开成烟花。他说的特别是指什么?是指我身上那些隐秘的伤疤?还是指...他灵魂深处某个角落,依然记得栀子花下的约定?
\"特别是好事吗?\"我小声问。
他似乎在思考,不过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当然是好事啦。\"
这给了我愚蠢的勇气,也许,只是也许,即使不揭开所有伤疤,即使以这个残缺的模样,我也可以...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我肩上,在常人眼中它是普通的黄色,但在我视野里,它是正在歌唱着命运与感情的合奏。
我轻轻捏住叶柄,让它在我指尖旋转,就像小时候孙毅教我做的那样。
他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个朋友,也喜欢这样玩树叶。\"
\"是吗?\"我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她现在呢?\"
孙毅望向远处,\"不知道,我跟她好像没有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我想告诉他那些被血与泪浸透的真相,但最后,我只是让银杏叶继续在指尖旋转。
\"她会回来的。\"我轻声说,\"也许已经回来了。\"
孙毅疑惑地看向我,而我假装被路边的樱花树吸引,快步走上前去。在我的视角中,飘落的花瓣是一场粉色的暴风雪,完美掩饰了我夺眶而出的泪水——那些泪水在我眼中是破碎的水银,每一滴都映照着他困惑的脸。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
现在这样就够了。
能站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看他笑,已经是命运给我的额外恩赐。
即使永远只是\"同班同学丁玲\",即使要永远藏起那些黑暗过往,即使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真实的世界...但此刻,在这缤纷的元素洪流中,他是最明亮的那道光。
这就够了。
我是丁玲,我喜欢孙毅,是恋人的那种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