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对榷矾使急声说道:“我只付我那一部分,但我手头没那么多,先给一部分,剩下的容我把嫁妆典当后凑齐给您送过去。”
榷矾使朝拉着宋泠的两名兵卒摆摆手:“陪三夫人回去取钱。”
沈檀挡下走向屏风的两名兵卒:“这是我府上妾室!”
榷矾使皱眉:“可有凭证?”
沈檀面露犹豫:“她为我生育子嗣,府中之人皆可证明。”
沈锐行说道:“她是本官生母。”
榷矾使说道:“要凭证,回头上面问起来,我总不好把贵府上所有人全部拉到圣人面前去回话吧。”
这便是在要纳妾契券。
沈檀他们都懂,却不想拿出来。
尽管安陆侯府的情况几乎人尽皆知,可知道是一回事,留下证据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不要提沈檀还想百年之后和宋书翠合葬,一旦有了纳妾契券,宋书翠再也不是族谱上的有名有姓的女子,只能是“妾宋氏”。
榷矾使如何看不出他们的不愿意,直接开口:
“老侯爷,我们这种有‘使职无品级’的官,说到底全赖圣人信重,这怎么让圣人信重,那就是好好办差事,把差事办漂亮、办得让圣人心里舒坦,那我们才能继续吃这口饭。”
他板着脸,一副不近人情、公事公办的样子。
“老侯爷既不愿意交罚银,又不愿意交人,这不是要砸我饭碗吗?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也有一颗向圣人效忠的心。
“老侯爷要是断了我家里人的饭,绝了我为圣人效忠的路,那我只能不自量力和老侯爷碰一碰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谁不知道能当使值的人都是元和帝的心腹。
别看这些职务没有品级,可它本身就代表着权利,是帝王直接授予的权利。
谁敢得罪?
沈檀心中犹豫,正要出言交罚银的时候,沈铭行忽然开口:
“专使莫恼,宋姨娘跟着家父大半辈子,纳妾契券许是早已不见,不如现场写一个,左右都是一份凭证,上面的人对的上就是。”
屋中一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沈铭行。
沈铭行算是想明白了,他反正要离开安陆侯府,还不如把前半辈子受的窝囊气都发出来还回去,把宋书翠的妾室身份钉死,气死他们!
温清宁见他说完一句没再继续往下说,接过话头。
“三兄说的在理。我觉得比起带罚银回去,更应该带纳妾契券回去复命。”
“就说我们府上的情况,整个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不定就连圣人那里都听说过一些。”
温清宁的视线缓缓从各人复杂的表情上划过,不紧不慢道:
“专使带银子回去,三嫂尚好说,毕竟是明媒正娶、婚书齐全。可公爹身边的宋姨娘,身份上岂不是要变得不明不白?最重要的是,圣人都知道她是姨娘,偏专使带了宋姨娘的罚银回去,这会不会有‘欺君’之嫌?”
沈铭行一下子反应过来,接回话头:“自然算欺君,这欺君可是要杀……”说着,佯装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沈钧行“呵呵”两声:“这不是挺好?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见祖先,说出去都要被赞一句‘和睦齐心’。到了底下,再摆桌子聚餐,问问过往旧事,到底谁最心亏。”
冷厉地眼眸从每个人身上挨个看过去,最后收回落在温清宁身上,化作一缕暖光。
“夫人放心,到那时我会写下和离书,夫人只管带着所有家财去过逍遥日子即可。”
温清宁眉眼弯如弦月,笑着横了他一眼:“别胡说,公爹不是看着儿孙去死的人。”
如果说沈铭行的话让沈檀和沈锐行脸色铁青,那沈钧行的接下来的话则让二人愤怒中带着惶恐,而温清宁的一句话直接把沈檀架在道德高处。
这一刻,莫说沈铭行等人,就连沈锐行都下意识看向沈檀。
他们也想知道,子嗣、家族和红颜作为家主的沈檀到底会怎么选。
投落在屏风上的身影好似被锁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等沈檀的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檀最终闭上眼睛,哑着嗓子开口:“拿纸笔……”
屏风上的人影微微晃动,旋即挺了挺脊背再次定住。
听到沈檀那几乎老了十岁的声音,沈钧行觉得无趣。
倘若沈檀能坚持不写纳妾契券,自己还会高看他一眼,可这才随口说说,就直接认输,实在让人看不起。
沈檀磨磨蹭蹭地写完纳妾契券,盖上印章,艰难地开口命人拿去给宋书翠画指签名。
相比沈檀的拖拉,宋书翠反倒干脆的多。
屏风上的身影都没有低头看的动作,直接咬破手指按下一个血指印。
下人把纳妾契券再次送回,沈檀甫一低头,就被那血红刺地眼睛疼。
他闭上眼摆摆手,让人给榷矾使送去。
榷矾使低头诵读:“纳宋氏书翠为贵妾,待百年后私房尽归宋氏所有……老侯爷,您确定要这么写?”
“公爹!这不合规矩!”胡氏噌的一下站起,震惊且愤怒地看向沈檀。
“公爹!怎可如此!”楚氏怒声质问。
看到二人异口同声,温清宁和沈钧行对视一眼,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打赌输了!
第二个念头便是:果然是个老情种。
第三个念头就是:有钱为什么交不出罚银?
其实不怪楚氏和胡氏反应这么大,沈家到安陆侯沈檀这一代,因只有他一个子嗣,沈檀父母和历代安陆侯及主母的嫁妆全都归到一处留给沈檀。
几辈人积累的财富本应该分给沈家子嗣,现在却被尽数留给宋书翠,换成谁都会有意见。
尽管宋书翠只剩下沈锐行一个儿子,尽管沈沐怀是沈檀看重的长孙,可胡氏和楚氏都清楚的明白,银钱这个东西从别人手里过上一遍总会少上许多。
别说做儿媳的楚氏和胡氏生恼,就连沈锐行和沈铭行都有些脸色难看。
沈铭行“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父亲心里没有多重视我这个儿子,可还是高估了我的存在。父亲这哪是不重视,是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他霍然起身:“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厚着脸皮掺和这些事儿了,父亲以后有事儿没事儿都不用找我过来,我能力低微,既无权又无钱,帮不上什么忙。”说罢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