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只要连续二十四小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能在寂静中窥见未来十分钟的破碎画面。
起初这像一场荒唐的自我挑战,源于一本地摊上蒙尘的残破笔记。
笔记以朱砂写就,字迹癫狂,声称“喑声一日,可见须臾未来”。
他熬过枯燥的白天和死寂的夜晚,当午夜钟声在脑海中敲响第二十四下时,耳畔突然响起尖锐的鸣啸!
随即,无数光影碎片强行挤入眼帘——客厅吊灯将在三分钟后坠落,砸碎玻璃茶几!
他惊惶地冲向客厅,果然看见那盏老吊灯正在微微晃动,连接处螺丝已然松脱。
他冲过去一把扯下灯线,灯具轰然砸落在他脚边,碎玻璃溅了一地。
预言应验了!狂喜与寒意同时攫住了他。
这能力简直是为他这样的小职员量身定做的!他能预知领导下一刻的责难,能提前避开走廊上即将洒出的咖啡,甚至在会议前就“看到”同事发言的漏洞。
他如鱼得水,晋升快得令人眼红,却无人知晓他每天必须经历的、长达二十四小时的绝对沉默。
那沉默越来越难熬,仿佛有黏稠的东西堵塞在喉咙里。
更诡异的是,预见的画面逐渐发生了变化。
起初只是客观事件的碎片,后来,画面里开始出现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墙角迅速掠过的不明黑影,窗外倒挂而过的苍白面孔,甚至在自己预见的影像中,身后会多出一个静静站立、低头微笑的模糊人影!
他安慰自己,这只是能力增强的副作用,是精神过度集中的幻觉。
直到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他照例在沉默中预见未来:十分钟后,他将收到母亲病危的电话。
悲痛还未涌起,他猛然在预见画面里看到更可怕的景象——挂掉电话的瞬间,他将会不由自主地、极度惊恐地转过头去!
而视线的尽头,是家里那面空白墙壁。墙上什么也没有,但在预见中,他的眼神却死死盯住某一点,仿佛那里正蹲伏着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紧接着,预见画面中的“他”,嘴巴会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整个影像便戛然而止,陷入一片雪花般的噪点。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预知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示过“自己”的反应!
那墙壁后到底有什么?十分钟后的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电话准时响起,听筒里传来弟弟哽咽的声音。母亲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他机械地应着,心脏却狂跳得像要炸开。挂断电话的“咔嚓”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脆得吓人。
来了!要转头了!
他的脖颈完全不受控制,肌肉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向右后方拧转!视线恐惧地扫过沙发、书架,最终落在那面雪白的墙壁上。
墙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小片雨渍留下的淡淡水痕。
什么也没有?他刚想松一口气,那股强制他转头的力量却并未消失,反而更用力地将他的视线“钉”在那面墙上!
不……不对!
他忽然看懂了!不是墙上有什么东西,而是那面墙本身“不对”!
在绝对寂静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感知里,那面墙的“存在感”正在轻微地波动,如同水面的倒影被风吹皱。墙壁的质感在“实”与“虚”之间闪烁,仿佛它并非砖石,而是一层薄薄的、正在被后面什么东西缓慢撑开的皮膜!
他甚至能“听”到一种绝对寂静下的“挤压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敲打在灵魂上——那是某种巨大、柔软、充满恶意的存在,正紧紧贴在墙的另一面,耐心地、贪婪地,试图挤进这个世界!
而它选择突破的“点”,就是他每日沉默结束后,因为窥见未来而剧烈波动的精神!
他张大了嘴,极度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开合,正如预见画面中那样。
就在这时,更惊悚的事发生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客厅的窗户。玻璃上,模糊地映出房间内部的倒影。
倒影里,他确实惊恐地转头望着墙壁。
但他的肩膀上,却搭着一只青灰色、指甲尖长的手。
而那只手的主人——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阴影拼凑而成的人形轮廓,正紧紧地、无限依恋地趴在他的背上,一张模糊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脸颊。
它一直就在那里!从他开始这种沉默仪式起,或许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趴在他的背上,分享着他的寂静,吸食着他因预知未来而产生的精神波动!
那些预见画面里他身后的模糊人影,根本不是幻觉,而是这个趴在他背上东西的投影!是它通过某种方式,将部分可怖的真实,掺进了他窥见的未来碎片里!
所谓“窥见未来”的能力,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是这东西,或者它所属的某个无法理解的引诱活人保持沉默的饵料!
因为唯有在人类主动创造的、绝对寂静的环境里,它们才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喧闹”的世界,才能找到缝隙,才能将肢体的幻影渗透进来,并最终……将整个人拖过去!
他想尖叫,想疯狂地甩动身体,想把那东西从背上扯下来!
但持续二十四小时的沉默,仿佛已在他身上施加了某种无形的枷锁。他的声带像被冻住,他的动作迟缓如陷泥沼。他能感觉到背上传来的、冰冷而沉重的触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实在”。
窗户倒影里,那个趴在他背上的阴影,轮廓正逐渐变得凝实。它甚至微微抬起了头,那张没有五官的模糊面孔,“看”向了窗户倒影里的他。
接着,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对着倒影中的他,咧开了一个漆黑的、仿佛通往深渊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面被“钉”视的墙壁,波动得更剧烈了。墙皮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渗出一种比黑暗更浓稠的、无法形容的色彩。
他意识到,墙后的东西,和背上的东西,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是同一个恐怖存在的不同部分!寂静是它们的通道,而他的恐惧和“窥视”行为,正在亲手将这条通道拓宽、加固!
笔记!那本该死的笔记!他拼命转动眼珠,看向书房方向。必须毁掉它!那可能是契约,也可能是信标!
他用尽全身力气,像挣脱梦魇一样,终于让手指抽搐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朝着书房挪动脚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背上的重量随着他的动作而增加,冰冷的感觉透过衣物,几乎要冻僵他的骨髓。
书房门虚掩着。他挤进去,扑向书桌。那本摊开的笔记还在,朱砂字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蠕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笔记的瞬间,他背上的那个东西,突然动了!
它那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猛地向前伸出,不是阻止他,而是和他做出了完全同步的动作——两只青灰色的、影子般的手,穿透了他的手掌虚影,率先触碰到了笔记!
“噗”一声轻响,像是气泡破裂。
笔记上的朱砂字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所有字迹如同活过来的蚯蚓,从纸面上纷纷立起、扭动,然后化作一道道血线,顺着那影子双手的“引导”,瞬间缠绕上他的手指、手臂,并疯狂地向他全身蔓延!
剧痛!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某种存在被污染、被标记的剧烈痛苦!
他无声地嘶吼着,在血光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急剧拉长、扭曲,最终脱离了地面的束缚,像一张黑色的皮,被缓缓吸入了那本翻开的笔记中!
而笔记的空白页上,开始快速浮现出新的字迹,描述着一个男人如何在寂静中发疯,最终消失在自己的公寓里。字迹的末尾,是一行小字:“,又得一引路者。喧嚣人间,门户再开一线。”
血光渐渐熄灭。
公寓里死寂一片。
窗户倒影中,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那面墙壁上的裂纹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地板上,多了一本合拢的、封面黯旧的笔记。
楼下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电视节目的嘈杂声、邻居模糊的争吵声……所有这些往日令他心烦的“喧嚣”,此刻听起来却无比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寂静”的膜。
而在人类听觉无法触及的维度里,某种满足的、贪婪的吮吸声,正从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细微地响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饱餐了一顿名为“恐惧”与“未来”的佳肴,并在这片被短暂开辟出的“寂静”领域中,惬意地打了个盹。
等待着,下一个被“未来”诱惑、自愿走入“”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