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安。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片节日的狂欢之中。
数十万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将从朱雀门到承天门的御道,挤得水泄不通。
等待着,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太子李承乾,和那支征服了高句丽的虎狼之师凯旋归来。
辰时,朱雀门缓缓打开。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数百名身披玄甲,手持龙旗的东宫玄甲卫。
他们气势森严,步伐整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紧随其后的,便是这场凯旋的主角。
太子李承乾,身着一身专门为此次凯旋而打造的,镶金的赤色龙鳞甲,骑在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
阳光照耀在他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为他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他的身后,是同样身披重甲的侯君集。
只是此刻的侯君集,脸上再无半分倨傲,他微微落后李承乾半个马头,姿态恭敬得像一个最忠心的副将。
再往后,则是数千名从东征先锋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精锐。
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由鲜血和胜利,淬炼而成的铁血煞气。
在他们的队伍中,还押解着数百名,被铁链锁住的高句丽王公贵族,以及那辆囚禁着高句丽王的巨大囚车。
“太子殿下千岁!!”
“大唐万胜!!”
当李承乾的身影,出现在朱雀大街的那一刻,街道两旁,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百姓们,疯狂地,向着道路中央,抛洒着鲜花和彩带。
无数的少女,更是将自己的手帕和香囊,毫不吝啬地,扔向那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年轻储君。
那场面,其狂热程度,甚至比当年李世民登基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承乾骑在马上,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他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骄傲与从容。
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
他能感觉到,在那些欢呼的人群中,在那些看似友好的笑脸背后,隐藏着无数双,充满了嫉妒、怨恨、与杀机的眼睛。
御座之上,承天门城楼。
李世民,带着满朝文武,亲自在此等候。
他看着下方,那被万民簇拥,光芒万丈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慈父”般,欣慰的笑容。
“辅机,你看看。”李世民对身旁的长孙无忌说道,“朕的这个儿子,如今可有几分,朕当年的风采了?”
长孙无忌躬身答道:“太子殿下,青出于蓝,实乃我大唐之福。”
李世民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李承乾,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些神情狂热的将士,和那些欢呼的百姓身上。
……
凯旋仪式,在承天门前,达到了高潮。
李承乾下马,走上城楼,向李世民,献上了高句丽的降表与国玺。
李世民,当众对李承乾大加赞赏,极尽荣宠。
就在凯旋仪式结束,夜宴将起之时。
东阿郡公府。
李泰,这个被所有人,都快要遗忘的失意者,终于等到了他认为的,最佳时机。
他换上了一身素服,亲自写下了一封,血泪交织的“陈情表”。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亲自长跪于宫门之外!
以“罪臣”的身份,请求面见天子!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长安城的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李泰,这个不甘寂寞的野心家,要……反击了!
而且,他选择的时机,是如此的精准,如此的歹毒!
——就在太子李承乾,声望达到顶峰,也最容易引来陛下猜忌的这一天!
甘露殿内。
李世民听着内侍的汇报。
问道:“他,可说了所为何事?”
“回……回陛下,”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东阿郡公说……他要……他要揭发一桩,足以动摇国本,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
“哦?”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
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李泰被带进了甘露殿。
他一见到李世民,便立刻泣不成声地叩首在地。
“父皇!儿臣……儿臣有罪!儿臣,不该与大哥相争!儿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说吧,你到底想揭发什么?”
李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份,由崔元浩送来的“礼物”——一个禁军小校的供词,和一块沾着血迹的腰牌!
“父皇!您……您还记得,当初,那个魅惑大哥,被您下令,杖毙的乐童……称心吗?”
听到这个名字,李世民皱起了眉头,眼神一下子严厉起来!
“父皇!他……他没有死!”
“大哥他……他阳奉阴违,欺君罔上!他用一个死囚,换下了称心!并将此妖人,一直,藏匿于东宫,甚至……甚至让他,掌管东宫的秘密卫队,参与了此次东征!”
“大哥他……他将父皇您的圣旨,视若无物!将我大唐的法度,踩在脚下!他……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您这个父皇,没有了君臣之分!”
“这是证人的供词和物证!”
李泰将那份供词和腰牌,高高举过头顶!
“父皇!此等欺君罔上,包藏祸心之人,岂配为我大唐储君?!”
“恳请父皇,明察秋毫,废黜此等不忠不孝之逆子!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致命一击!
终于,来了!
李世民看着那份供词,看着那块带血的腰牌。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欺君罔上!
私藏罪人!
这足以摧毁李承乾所有的功绩,所有的荣耀!
“好……好……好一个……我的好儿子啊……”
李世民的口中,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低沉的咆哮。
他的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愤怒!
“朕要亲自审一审,我这个好儿子!”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
“来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甘露殿内,回荡着,带着一丝令人战栗的金属质感。
“传朕旨意!”
“让乐童称心到甘露寺觐见。”
“将太子李承乾,给朕……拿下!”
“打入天牢!”
“……朕,要让他,在里面,好好地,想一想。”
“君,与臣的距离。”
……
当夜,东宫。
庆功的夜宴,正进行到高潮。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高声传报道:
“陛下有旨!传乐童称心,入甘露殿觐见!”
“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侯君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而罗通等人,则是一脸茫然。
称心?
哪个称心?
不是早就被陛下下令杖毙了吗?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皇……怎么知道了!
他又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传召”称心?
是交人,还是不交人?
交人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欺君罔上”之罪!
不交人,那就是公然抗旨!罪加一等!
“殿下……”称心从李承乾身后的阴影中走出,脸色有些苍白。
李承乾看着他,又看了看殿上,那些神情各异的将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常何。”
“老奴在。”
“备车。”
“孤,亲自送称心去见父皇。”
然而,当李承乾,带着称心,刚刚走出东宫大门时。
数百名手持火把,身披重甲的金吾卫,早已将整个东宫包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兵部尚书,刚刚还在宴会上,对他阿谀奉承的……侯君集!
侯君集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展开手中的圣旨,高声宣读道:
“陛下有旨!东宫之内,竟私藏朝廷罪囚,形同谋逆!太子李承乾,罔顾君恩,欺君罔上,即刻剥去冠冕!押入天牢,听候圣裁!”
“不!”
李承乾的瞳孔,猛地收缩!
如果让称心单独觐见,那就于是羊入虎口了,李承乾便丧失了主动权,丧失了辩解的机会。
“动手!”侯君集狞笑着,下达了命令。
几名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手持横刀,便向着手无寸铁的称心扑了过去!
“谁敢!”
李承乾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挡在了称心的身前!
“称心,是孤的人!谁想动他,先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下!”侯君集假惺惺地劝道,“您这是……公然抗旨吗?为了一个区区乐童,值得吗?”
李承乾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冰冷无情的脸,看着侯君集那得意的嘴脸,看着远处,那深不见底的皇城。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身后的东宫。
又望向了远处那片属于东征先锋营将士们临时驻扎的营地。
他眼中那最后的一丝温情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与……决绝!
李承乾将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狼牙哨子,放到了嘴边。
他看着侯君集,看着所有金吾卫,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
“侯君集,你,会后悔的。”
“我父皇,也一样。”
话音落。
一道充满了无尽杀机的凌厉哨音,划破了长安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