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大唐帝国最阴暗也最令人恐惧的角落。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血腥、腐朽与潮湿的味道。
墙壁上青苔遍布湿滑黏腻。过道里偶尔传来几声老鼠“吱吱”的叫声,和远处囚犯那压抑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李承乾就被关在这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刑具。
只有四面冰冷的石墙,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仅能透进一丝微弱月光的天窗。
这是专门用来囚禁那些身份尊贵,却犯下大罪的皇室宗亲的。
李承乾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静静地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脸上的血迹早已擦去,那身镶金的龙鳞甲,也被剥下换成了这身还算干净的囚衣。
从万民敬仰的英雄,到阶下之囚,不过一夜之间。
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彻底崩溃。
李承乾闭着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
他在复盘。
从穿越至今,他所走的每一步,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扳倒李泰,改革盐法,东征大捷……
他赢了无数次。
但只需要一次的“失误”,他之前所有的功绩和荣耀,便瞬间化为了泡影。
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时代。
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它可以让你一步登天。
也可以让你一念入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在父皇手掌心中,挣扎的……孙猴子。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缓缓打开。
昏暗的火光,照了进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是东宫总管,常何。
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眼眶红肿,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殿下……”
常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老奴……老奴无能!老奴,救不了您啊!”
“起来吧。”李承乾睁开眼,声音依旧平淡,“哭什么?孤还没死呢。”
“父皇让你来的?”
“是……是陛下,恩准老奴,来为您,送一顿饭。”常何擦了擦眼泪,打开食盒。
里面是四菜一汤,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这不像是给囚犯的饭,倒像是……断头饭。
李承乾看着那些菜肴,却摇了摇头。
“孤,不饿。”
他看着常何,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常何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
“殿下,您被拿下之后。陛下,当夜,便召集了宗正寺与三法司的重臣,连夜审理。”
“魏……不,东阿郡公,将那份‘证据’呈了上去。”
“朝堂之上已是一片……请求陛下,‘废黜东宫,另立储君’之声。”
“长孙大人(长孙无忌),和兵部尚书侯君集大人,更是……带头,上本弹劾于您。”
“不出所料。”李承乾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在历史上长孙无忌这个人还是不够“忠诚”的。
还有那个让刚刚“饶过一命”的副帅,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落井下石。
这就是,政治。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房相和李积将军呢?”李承乾又问道。
“房相……称病在家,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了。”常何答道,“而英国公(李积)……他只是上奏,说辽东军务繁忙,对于京中之事,不敢妄言。”
“只有李纲大人,和马周大人,还在为您,据理力争。”
“但人微言轻,早已被淹没在弹劾的浪潮之中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
房玄龄的“称病”,是在明哲保身。
李积的“不妄言”,是在隔岸观火。
他已经众叛亲离,陷入了真正的死局。
“殿下……”常何看着李承乾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称心……他……他还活着的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老奴敢以性命担保,当初之事,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经手之人,都已……”
“不必猜了。”李承乾打断了他,“能将此事,查得如此清楚,又能将证据直接递到父皇面前的。除了我那位‘好四弟’,和那些恨我入骨的世家还能有谁?”
“他们,联手了。”
“孤,还是……小看了他们那颗想要置孤于死地的心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常何说道:
“常何。”
“老奴在。”
“你,附耳过来。”
李承乾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常何听着,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恐惧!
“殿下!不……不可啊!您……您这是要……”
“去做吧。”李承乾的声音不容置疑。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记住,此事只能由最可靠的人去办。”
“而且,要快!”
常何看着太子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吓人的眼睛。
太子殿下,这是要走一步足以将整个大唐都拖入万丈深渊的……惊天险棋!
他的命,早已和太子捆绑在了一起。
“……老奴……遵命。”
常何颤抖着,收起食盒重重地对着李承乾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如同一个即将慷慨赴死的死士一般,走出了这间阴暗的牢房。
牢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整个世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与死寂。
李承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李世民在甘露殿内,那张充满了猜忌与严肃的脸。
父皇。
您不是想看看您的儿子,在绝境之中还能不能创造奇迹吗?
好啊。
那儿臣,就给您,演一出,最大的!
一出足以让这天都为之色变的……大戏!
他将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由狼牙雕刻而成的哨子放到了嘴边。
吹出了一段急促而又充满了杀机的音节。
哨音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石墙,在阴暗的天牢之内,无声地回荡。
它,好像是在呼唤。
——清君侧!靖国难!
——兵锋所指,长安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