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乍起,紫府剑骤然加速,托着三人破开水雾,冲天而上。风从身旁掠过,刮得陈九斤脸颊有些刺痛,五脏六腑都要被这速度甩离原位。他从未体验过这等神仙手段,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抱住身前李奇,嘴里哇哇乱叫:“慢点!仙长!要……要颠散架了!”
前面御剑的李奇被他的叫声逗乐了,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瞧你这点出息!还没你家这女娃镇定。”
确实,小满虽然夹在李奇和陈九斤中间,但被挤得紧紧的,小脸有些发白,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迅速缩小的山川河流,仿佛在俯瞰一幅画卷,随着画轴展开,眼中惊奇更甚,丝毫不见慌乱。
陈九斤老脸一红,强自嘴硬道:“咳!我……我这是头一遭!没个准备!再说,我得护着小满不是?”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满,对高空的恐惧,竟真的被护犊之心冲淡了几分。
李奇似乎来了兴趣,随口问道:“这小姑娘是你亲生的?咳...咳...,你这不到十岁就有孩子了?”
“捡的。” 陈九斤答得干脆,“几年前在乱坟岗子边上捡的,当时就剩一口气了。养着养着就这么大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让她叫我哥,她非得叫爹,小孩子,犟得很。”
李奇挑了挑眉,没再多问,专心御剑。两位长老早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他带着这两个“麻烦”缀在后面。
飞剑穿过厚厚的云层,眼前豁然开朗。连绵起伏的山脉如沉睡的苍龙横卧大地,云雾在其间缭绕、蒸腾,阳光穿透云层,映照出氤氲的紫气。三座最为高耸的主峰如利剑般直插云霄,峰顶琼楼玉宇隐现,飞檐斗拱在日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的金辉。仙鹤成群结队地在山间盘旋,发出清越的鸣叫,巨大的瀑布自看不到源头的崖壁垂落,声势浩大,宛如银河倾泻。与其说是道观,不如说是一片建立在群山之巅、云海之上的庞大仙家宫阙。
“老天……”陈九斤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走南闯北,自诩见识不凡,可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这就是仙家福地?这就是玄都观?他心中那个让小满留下来的念头,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能在这种地方修行,才不枉费小满那……那什么冰什么骨的天赋!
李奇似乎很满意陈九斤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带着几分得意,驾驭飞剑从玄都观巨大的山门牌坊下穿过,沿着一条白玉铺就的云道,一路向上。他本想介绍两句,可见陈九斤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懒得开口了。
飞剑最终停在玉清峰。
陈九斤抱着小满跳下飞剑,只觉得脚下一软,腿肚子还在不住地哆嗦,连忙在原地用力跺了几脚,这才感觉踏实了些,魂儿过了许久才赶到身上。他抬头环顾四周,白玉铺地,云雾缭绕,好奇地问道:“到了?”
李奇收起紫府剑,瞥了他一眼,笑道:“早着呢。现在还在半山腰,这儿是玄都观的主殿‘玉清殿’所在,掌教就住这附近,殿里还供奉着玉清、太清、上清三位道祖。按规矩,主峰之上,除了掌教和几位辈分极高的长老,谁都不能御剑乱飞,得自个儿走上去。”
陈九斤点点头,拉着小满的小手,跟在李奇身后,沿着宽阔的白玉石阶向上走去。这每隔几十级台阶,便有一座高大的石雕拱门,门上雕刻着仙禽异兽,或是祥云图案。
三人沿着望不到头的石阶一路向上,走了许久,陈九斤已经有些气喘,小满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跟着,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石雕。终于,石阶的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由青石板铺就,上面镌刻着八卦道纹,而云彩有时竟会从广场上飘过。广场的八个方位,各摆放着一尊丈许的青铜巨鼎,鼎中不时飘出袅袅青烟,带着一股清香,与脚下流淌的云雾交融在一起。站在这广场中央,陈九斤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
小满挣开陈九斤的手,好奇地走到一缕飘到脚边的云彩旁,伸出小脚丫试探着碰了碰,云雾轻轻散开,又重新聚拢。
“这边走。”李奇似乎很享受陈九斤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故意在广场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见小满也不再追逐脚下的云彩,才招呼两人继续向前,一直走到广场边缘的悬崖旁才停下。
悬崖对面,隔着深不见底的云海,斜上方更高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巍然屹立,与他们所在的悬崖遥遥相望,仿佛悬浮在九天之上。罡风从崖下呼啸而上,吹得陈九斤衣袍猎猎作响,他下意识地把小满拉到自己身后。
“李仙长,”陈九斤咽了口唾沫,指着对面的大殿,问道,“这……这悬崖峭壁的,咋过去啊?不用飞剑?”
李奇双手抱胸,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回了句:“急什么,等着。”
没过多久,只见对面大殿方向,悠悠飘下一朵足有丈许方白色云彩,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三人面前的悬崖边上。
李奇下巴朝着那云彩一扬,对陈九斤笑道:“喏,这不就能过去了?”
陈九斤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朵轻飘飘的云彩,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恐的说道:“不不不,这……这玩意儿能站人?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奇被他这怂样逗得哈哈大笑,也不催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自己先抬脚,稳稳当当地踏上了那朵云彩,还故意在上面跺了跺脚,云彩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坚实无比。
陈九斤明白李奇在开自己玩笑,也不恼,看李奇都上去了,他自然也不会怂,先伸脚在云彩边上点了点,感到确实能踩实,这才放心,抱起小满迈步登云。
陈九斤惊奇地低头看着脚下的云彩,问李奇:“仙长,这是什么宝贝?竟能悬在这半空中?”
李奇解释道:“此乃‘云梯’,乃是玄都观的祖师以大法力,将天外奇石悬炼于此,定住地脉灵气。此石天生亲和云气,久而久之,便引得四方云彩汇聚,不散不落,这才形成了这横渡天堑之奇景!”
轰鸣声随着云梯的移动越来越大,从峡谷下方传来。
“轰隆隆——”
小满原本被陈九斤护在身前,听到这声音,好奇地挣脱了一下,走到云梯边缘,身子微微前倾,向下望去。
“小满!回来!”陈九斤惊叫一声,闪电般把小满捞回,心脏狂跳,搂着小满的手都在抖,却还是没忍住往下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差点当场厥过去。只见下方云雾翻滚,数道粗壮的水柱从崖壁狂泻而下,砸入水潭之中,激起漫天水雾,声势骇人。看得陈九斤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李奇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慌什么,这云梯稳得很,掉不下去。下面那是‘龙须瀑’,引的是玉清峰顶的灵泉水,落入下方的‘锁龙潭’。看着吓人,景致却是一绝。”
怀里的小满似乎被那壮观的景象吸引了,她不再挣扎,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总是漠然的眼睛里,此刻映照着飞流直下的水光,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的小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她轻轻拽了拽陈九斤的衣袖,伸出小手指着下方,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惊奇说道:“爹,看。”
陈九斤一愣,低头看着小满。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不全然是开心,更像是好奇和震撼被满足后的状态。他顺着小满的手指又看了一眼那万丈瀑布,强忍着眩晕,挤出一句:“看……看到了,真壮观……” 声音还有些发颤,他赶紧移开视线,拍了拍小满的背,说道:“行了行了,别看了,头晕。”
李奇在前悠悠说道:“前面就是玉清殿了,准备好,马上就到了。”
云梯载着三人,穿过弥漫的水雾,缓缓向着悬崖对面那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大殿靠近。
......
殿门敞开,内里云气缭绕,正中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鹤骨仙风的道人。他双目半开半阖,不怒自威,正是玄都观掌教玉清子了。
玉清子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人。左侧是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正抚着胡须微笑着看着众人,正是上清殿首座玄微。右侧则是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面容清冷、长发以玉簪扎住,飘逸出尘,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仪,正是太清殿首座静尘。凌虚真人和苍梧真人早已侍立在殿下,神色恭谨,显然已将小池镇之事,详细禀报过了。
李奇带着陈九斤和小满走进大殿,躬身行礼:“启禀师傅、四位师叔,人已带到。”
几乎是瞬间,殿内所有目光,无论是好奇、审视还是威严,都聚焦在了被陈九斤牵着的小满身上。小满似乎感受到了压力,下意识的往陈九斤身后躲。
玉清子原本半阖的眼眸骤然睁开,目光落在小满身上,良久,他微微颔首,脸上也难掩一丝动容,随即又扫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的陈九斤,沉声开口道:“冰髓寒玉骨……万载难寻,天佑我玄都。凌虚师弟、苍梧师弟所言不虚。”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此女天资绝世,若能善加引导,必为我玄都观未来砥柱,乃至人族栋梁。玄微师弟,静尘师妹,你们意下如何?” 玉清子看向左右两侧的首座。
话音刚落,静尘便缓缓道:“此等至阴至纯之体,与我太清一脉的《太上忘情道》最为契合。加之年幼,或可勘破情关,直指大道。”
“师妹此言差矣!”旁边的玄微真人立刻反驳,说道:“《太上忘情道》过于绝情绝性,有伤天和。此女尚幼,心性未定,不如入我上清殿,博采众长,稳扎稳打,方为正途。”
静尘真人秀眉微蹙,冷声道:“哼,玄微师兄,天道无情,方能不为外物所扰。冰髓寒玉骨,若不能斩断凡尘俗念,终究是明珠蒙尘,浪费了这天赐的仙缘。”
“哎,师妹你……”玄微真人还想争辩,却被玉清子抬手制止。
“好了。师弟师妹爱才之心可嘉。此女本来该有我来亲自教导,只是掌教事务繁杂,实难再分心。《太上忘情道》,虽失之偏颇,却也最能发挥此女体质之长。此事,便由静尘师妹做主吧。”
静尘真人闻言,清冷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对着玉清子微微颔首。玄微真人则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玉清子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陈九斤,继续道:“至于你。”
陈九斤连忙躬身,回道:“小的在。”
“你乃相师出身,沾染世俗因果甚深,体内有浊气盘结,并非修道之材,本不该留我玄都观。但念在你抚养此女多年,也算有些微末功德。”玉清子话锋一转,“便允你入我玄都观外门洗心殿。至于此女,将随静尘师妹居于太清峰。你二人,分居两峰,非年节庆典,不得私下相见。
陈九斤呆立当场。他下意识地看向小满,却见小满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角,正仰着小脸,望着那冷如冰雪的静尘,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