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是后半夜,在家里被带走的。
婆婆看到九光被押上公家车,吓坏了,哭嚎地撵出来,拦截对方,不让他们把九光带走。
但没人管婆婆,车子开走了。
婆婆连忙从地上站起来,顾不上扑打身上的雪花,大衣也没穿,就跑到小铺,给大女儿周英打电话。
婆婆说:“你弟弟被抓走了,不知道是咋回事,快让他大姐夫帮忙,把人捞回来,钱不是在凑吗,咋就不容空了呢?”
大姐夫躺在周英身边,连忙接起话筒:“妈,咋回事,你记住车牌号了吗?哪个所的?”
婆婆一问三不知,只是哭,担心九光在里面受罪。
大姐夫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又不是九光弄死了人,是工程上出事故,公家就是把九光找去调查情况。
“等明天我去找领导,有信儿了,我就给小铺回电话。”
第二天上班,九光的大姐夫去了单位,领导着急开会,跟工地上的事故有关。
工地上死者的家属,见赔偿款迟迟没到位,就到市里告去了,说包工头不管家属死活,一点赔偿款也没给。
惊动了上面的领导,就派人调查。九光就被带到所里问话。
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有没有他杀的可能。是工人施工失误,还是其他原因引起的事故……
情况不复杂,但涉及到人命,涉及到赔偿,涉及到死者要赡养的老人,和要抚养的未成年的孩子——
大姐夫联络承包工程的四建老板,老板又责令下面的包工头葛涛,把这件事处理明白。
公婆这回着急了,把能凑上的钱都凑上。静安的母亲也把钱送到小铺,加上九光从葛涛那里借来的钱,都给了家属。
后来又多拿了一些,打点关系,这件事总算平息下来。
三天后,九光从拘留所出来,他想明白一件事。他进拘留所,一定是葛涛干的。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葛涛安排的,他让九光封口,不要把事情宣扬出去。
葛涛又去死者家属进行了安抚,结果,家属那面鼓脓冒泡。
葛涛干这一行,早就有经验了,封口这件事不会说漏就漏出来。
能泄露出去的,就是葛涛想让对方泄露出去。
葛涛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是为了替静安出气?
葛涛和静安什么关系?肯定是不清不楚的关系,要不然,为啥替她出气?
九光本来对静安的怨气消解了不少,但经历拘留所的三天三夜,他对静安的怨气更重。
他要找到静安,要问清楚,她和葛涛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葛涛要替她出气,把九光送进拘留所?这是一生的污点,洗不掉!
九光对大姐夫说:“大姐夫,你别让我留下案底。”
大姐夫点点头:“你不用管了,我会办好的。”
——
在两家镇百乐门唱歌的静安,根本就不知道祸从天降。
这天中午,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静安送冬儿去幼儿园,感觉冬儿的额头有些热。
路过药店,买了退烧药,把冬儿送到幼儿园。
跟老师要了一杯水,喂冬儿吃了药。
这时候,二平匆匆地走来,说:“静安快点,来客人了,三哥让你去唱歌。”
静安叮嘱老师,要督促冬儿多喝水,就跟着二平匆匆地去了百乐门。
刚走到百乐门的台阶前,就看到一辆面包车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静安看到车牌号,心里一动,知道是表哥表嫂的面包车,她赶紧低头往百乐门进。
不料,身后有人叫住她,说:“静安,你是静安吧——”
已经被叫出了名字,静安只好停下脚步。
却看到面包车里走出大双小双,两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一天,在面包车上,表嫂大华询问大双:“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唱歌的,叫陈静安?”
同车来的宝蓝,有些警觉,连忙问:“你问这个干啥?”
表嫂说:“那是我表弟媳妇,两口子吵架,表弟媳妇就偷着把孩子抱出来,跟人跑了。我表弟一家都找疯了,也找不着。”
宝蓝说:“百乐门没有你要找的人!”
大双却说:“哦,我们这里新来的歌手,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表嫂说:“她咋样啊?有没有老铁?”
大双说:“人家老铁可多了,总有人来看他,又送吃的,又送穿的,你表弟的帽子早就换了颜色!”
宝蓝说:“大双,你嘴巴用粑粑戒子擦了,你说的是人话吗?静安咋得罪你了,你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你做损呢知不知道?”
大双说:“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不信问小双。”
小双说:“我亲眼看到天天晚上有人开车来看她——”
大双小双,就希望把静安挤走,晚上唱歌的钱,姐俩能多挣。
那时候,出门做小姐的女人,都不用真名,都起个艺名。
但静安是歌手,她就没想到起个艺名。
静安一切都蒙在鼓里,她回头看到表嫂,决定好好央求表嫂,不要跟九光说起她在两家镇——
表哥表嫂的面包车里,静安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表哥表嫂的两只眼睛,像针一样,扎着静安的脸,静安克服着内心的羞耻感——
抱着冬儿离家出走,静安是有羞耻感的。到舞厅里唱歌,静安也是有羞耻感。
传统的一些规矩,束缚着静安的内心,让她自己有时候,也辨不清方向。
她只能在摸索中,寻找一条能走的路,寻找一条有光的路,哪怕满地荆棘,她也会走下去。
表哥家里,表嫂说了算,跟道儿上的人盘道儿,都是表嫂下去盘道儿。
表嫂盯着对面的静安,说:“你咋能到这地方唱歌呢?这多磕碜呢?谁好人到这地方唱歌啊?”
表哥觉得表嫂的话难听,想插一句话,表嫂瞪了表哥一眼,表哥就把想说的咽下去了。
静安说:“表嫂,我靠自己唱歌吃饭,磕碜啥呀?”
表嫂说:“那不是卖唱的吗?谁好人到舞厅混呢,那还能混出好来?”
静安说:“你们面包车不也是靠舞厅挣钱吗?老板给钱,你不也是拉着这些小姐,送到百乐门吗?”
表嫂说:“我们把乘客送到百乐门就走,你是到百乐门里唱歌。到这里的男人哪有好玩意?你还敢到这里唱歌,你胆子太大了!””
静安不想跟表嫂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你能不能不把我的事情,跟九光说?”
表嫂说:“我大姨去我家好几次,说你外面有相好的,要和九光离婚,把孩子还抢跑了。
“静安,你做得太过分了,你就是真的想跟九光离婚,你也不能把老周家的孩子抱走啊!”
静安说:“我婆婆说我外面有相好的,她纯粹是造谣。我现在跟九光是分居,我是孩子的妈,我抱走孩子有啥不对?”
表嫂说:“你都是结婚的女人了,不应该跟男人胡扯六拉,谁好女人跟男人离婚呢,离婚多磕碜呢。
“你抱着孩子跑了,你知道别人怎么笑话我大姨家吗?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你一走了之,你不知道,我大姨家天都快塌了——”
静安说:“我没有相好,老周家是造谣——”
表嫂说:“你抱着孩子跑了,没有相好的帮你,谁信呢?”
表嫂很固执,静安无法说通表嫂,就更别说劝说表嫂了。
女人想离婚,不仅是丈夫,就连婆家的人,都会给你扣上一个外面有相好的罪名。才能把离婚的过错推到女人身上。
给女人扣上这个帽子,那么,女人想离婚,不是丈夫的不好,也不是丈夫打女人,是女人有外心了。
女人外面有人勾着,她才想离婚。
女人一旦被扣上这样的帽子,百口莫辩,你解释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什么证据不证据?丈夫说你有相好的,那你一定有相好的,哪个丈夫愿意自己头上青草绿?
对于静安敢抱着孩子跑了,不跟九光过了,这在三十年前人们的眼睛里,就是大逆不道,是触犯了天条。
就连静安自己,明知道自己是对的,可内心深处隐隐地不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在旧习俗旧规矩里生活久了,想找回自己,想找到一条正确的路,太难了。
辨别方向的眼睛,有时候都被风雪迷住了。
表嫂还说:“你还跟相好的合伙把九光送进拘留所,你多心狠呢,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静安愣住:“九光进了拘留所,因为啥事啊?”
表嫂说:“你还装啥糊涂啊?不就是你跟相好的,合谋把九光送到拘留所吗?把九光整完蛋,你们好在外面过逍遥快活过日子。”
任凭静安怎么解释,表嫂都觉得静安是在狡辩。
倒是表哥,帮静安说了几句话,他说:“九光媳妇也有难处,再考虑考虑,等考虑好了,就回家吧。
“九光对你挺好的,你走了之后,他一直在找你,我大姨家的人都在找你。”
静安说:“表哥,那你先别把我的消息告诉九光,我考虑一天,后天我想好了,我自己给九光打电话。”
表嫂还想说什么,表哥拽了表嫂一把,表嫂就什么也没说。
面包车走了之后,静安隐隐地不安,表哥是不是缓兵之计?
表嫂会不会把静安的藏身之地,告诉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