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静安去三院拔牙,竟然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安市第三医院,牙科很出名,静安的牙都是在三院拔的。
这天,静安早晨没吃饭,送冬儿去幼儿园之后,就骑着自行车去了三院。
三院是三节楼,一楼是什么,静安从来没去看过。二楼是牙科,三楼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那些年,静安都是进了大厅,直接上二楼,好像没经过一楼,也不知道有三楼似的。
二楼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牙科诊室,穿白大褂的医生笑着说:“来了?”
这个医生,多年后,静安还记得他笑的模样,大高个,很白净,很英俊,尤其一口牙,洁白,饱满。
但这个医生,就是缺少一点让人喜欢的东西,那种笑,其实很职业,没有温度。
静安说:“医生,今天我能拔牙吧?”
医生说:“你坐旁边等一会儿,我给这位同志处理一下虫牙。”
牙科的诊室有点简陋,一张旧的办公桌靠在窗前,狭长的办公室里,东侧是一个长椅,有点像藤椅,当然,质地不是藤子。
一个人躺在椅子上,医生拿着钳子,把他的嘴撑开,又把亮晶晶的镊子伸进去。
静安心里想,这个家伙是虫牙,还治疗啥呀,最后不都是拔掉吗?
房间里有一个长凳,两个椅子,静安就坐在长凳上,拿起窗台上一本书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躺在椅子上的人还没有处理完牙齿。
静安有点着急,她的时间有限,不能耽误一上午。要是耽误一上午,会扣一天工资。
静安有点急躁:“医生,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医生说:“别着急,再等一会儿,马上。”
所有人说的“马上”,都是很长时间。
静安的眼睛忽然落到男人的皮鞋上,男人的皮鞋有些眼熟呢?
皮鞋是棕色的,鞋面有一圈棱角。这个皮鞋眼熟,好像是——
侯东来?
静安仔细地打量椅子上躺着的男人,手,手臂,胳膊,半袖衫,侧脸的轮廓。不是侯东来还能是谁?
现在走的话,不太好。躺着的侯东来,一定听见静安说话。如果静安现在走,好像怕他似的。
静安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在长凳上看书。
终于,侯东来的牙上完药。他从椅子上下来,抬头看着静安。
静安笑笑:“你来看牙?”
侯东来嗯了一声,眼神里一点也没有惊讶,那说明他早就清楚旁边等着的人是静安。
他说:“你也来看牙?”
静安点点头:“嗯,牙疼了好多天,想拔掉。”
侯东来说:“最好不拔牙,慢慢地治疗,牙总会治好的。”
他的声音,还像之前那样特别,带点磁性。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和煦,淡淡的,像清早的阳光,也像傍晚的夕阳。
静安笑笑:“算了,我没时间来治疗,还是拔掉,这些天牙疼地我没法工作。”
侯东来说:“对一颗牙,你要有耐心——”
静安有点奇怪,她跟侯东来分手多长时间了?侯东来怎么能做到,两人见面聊天的时候,好像没分手的样子呢?
也许,是因为医生在这里,侯东来不想表现得太冷漠,才跟静安说了这些话。
静安说:“我决定了,拔掉吧,你忙工作吧。”
静安躺在椅子上,感觉椅背上还有侯东来留下的身体的余温。
莫名其妙的,她的身体有点热,脸有点烧,手掌心潮乎乎的,好像出汗了。
侯东来这个男人,她以为自己能忘掉,可是,刚才看见他,她的心里还是麻酥酥的。
很多美好的往事都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潮起潮落,心也跟着动荡不安。
静安强自按压心头那些起起伏伏,当医生询问她:“真的拔牙?”
静安点点头。
医生在静安的牙齿旁边,打了一针麻药。
太疼了,针头在腮帮子下面蜿蜒扎下去,还剜了一下,太疼了。
疼痛让静安忘记了侯东来。
——
最近,侯东来一直都在忙着修路的事情。
有人质疑侯东来请来的建筑公司不专业。
听话听音,就是说,有人认为侯东来拿了建筑公司的好处,才用这个建筑队。
乡里修路,财政拨款不多,都是自筹资金,到时候,年底会有一些补助款,杂七杂八的,也够费用。
既然是乡里修路,给农民修路,资金又少,只能是农民自己出工修路。
但这些农民毕竟不专业。
侯东来在市里找了一家建筑公司,修筑这条村路。
建筑公司的常总带来的人也不多,都是技术人员,修路的苦活儿,还是农民一锹土一锹沙地干活。
在平安乡,虽然胡乡长不在了,可他还有一些盘根错节的力量。带头的是胡乡长的小舅子,乡里的干事小胡。两人都姓胡。
现在,乡里有人谣传,说侯东来拿了建筑公司的好处费,才用这个二五子建筑公司。
要是建筑公司过关,两个农民兄弟就不会受伤。
无风不起浪,侯东来认为,这都是小胡和老胡留下的一些势力在搞事情。
侯东来不仅要解决修路的各种问题,还要跑外围。
他找的这个建筑队是挂靠在四建公司。其实,这个建筑队跟九光和葛涛的建筑队差不多。
或者说,侯东来找的建筑队,跟葛涛的建筑队更相近。建筑队有百八十人,但多数人马都是在市里盖楼呢。
来到乡里修路的技术人员,用的人工都是农民。
农民肯定不如城里的建筑工经验丰富,出现各种问题,也是在所难免。
工程如果没出事,你好他好,大家都好。论功行赏,都能分到一杯羹。
一旦出事了,谁牵头修路的,谁倒霉。
侯东来就是那个倒霉蛋儿。
侯东来想干点事业,往大了说,是要为农民兄弟做一件好事,为父老乡亲修一条通往城市的路,通往幸福的路。
往小了说,侯东来不想一辈子蜷缩在乡里,他想升职,想调到市里工作,想有更好的业绩。
这个工程,无论如何,都是侯东来想做成的一件大事。
但修路不太平,尤其两个农民受伤住院的事情,外面反响不好。
侯东来着急上火,牙就肿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到三院治牙,没想到和静安碰上。
他躺在长椅上,忍受着牙医拿着钳子和镊子,在他的坏牙上一顿捅咕,疼痛难忍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静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