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广场上,死寂的氛围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穹苍心神受创,喷出的那口鲜血仿佛还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里曾是他引以为傲的本命准天神器“焚阳剑”,如今只剩下几缕灼热的气息在指尖缭绕,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怎么……可能……”穹苍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境强者,是凤鸣宗年轻一代最耀眼的天才,走到哪里不是受人敬仰,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对方甚至连剑都未曾拔出,只是站在那里,他的骄傲、他的修为、他的神兵,就如孩童的沙堡般瞬间崩塌。
凤栖梧和慕清雪连忙冲上擂台,一左一右扶住摇摇欲坠的穹苍。
“哥!你怎么样?”凤栖梧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惊恐和担忧。刚才衣物被毁的羞愤,此刻已被对兄长安危的恐惧所取代。
慕清雪则死死地盯着擂台中央那个青衫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愤怒,有屈辱,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所展现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修炼体系的认知。
擂台下,秦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却远不及他内心的震撼。他仰望着那个孤高卓立的身影,那八个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仿佛化作了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强者!这才是他应该追逐的目标!他身旁的秦思雨早已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而剑无尘,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崩溃的穹苍和那两位女子,仿佛碾碎一只蚂蚁般微不足道。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全场,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然而,没有人敢再动。
连神境强者穹苍都败得如此彻底,连他的本命准天神器都瞬间化为齑粉,谁还敢上台自取其辱?擎天城的老祖赵无极站在城主府的废墟前,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否则,下场恐怕比穹苍还要凄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演武广场上的气氛从死寂逐渐转为一种压抑的敬畏。
终于,剑无尘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在为这满城强者的孱弱而感到无趣。他收回目光,转身,抬步,就那么一步步地走下了擂台。
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没有人敢阻拦,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背影上,直到那袭青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他一走,那股笼罩在整个演武广场上空,仿佛能压塌天穹的无形威压才骤然消散。
“呼……”
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响起,许多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呼吸,此刻正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仿佛溺水之人重获新生。
“他……他走了?”有人颤声问道。
“走了……”
“天啊,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神尊?还是主神境的大能降临我们这小小的擎天城了?”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好大的口气,可偏偏……我们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炸开,整个擎天城都因为这个神秘的“剑神”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沸腾之中。
……
三日后。
擎天城的热度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剑神”的传说已经传遍了方圆数万里的地域,无数修士慕名而来,想要一睹那位绝世强者的风采。演武广场上那块刻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木牌,更是被好事者用神力保护起来,成了一处独特的“圣地”。
然而,那位传说中的主角,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就像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璀璨夺目到极致,却又转瞬即逝,只留下无尽的传说和猜测。
有人说他游戏人间,已经离去;有人说他正在闭关,参悟更高深的剑道;更有人猜测,他是因为出手太过惊世骇俗,引来了更强大存在的注意,所以选择暂避风头。
凤鸣宗,坐落于神陨大陆东域的万仞灵山之巅,云雾缭绕,仙鹤齐鸣,乃是方圆百万里内赫赫有名的顶尖宗门。
宗门主殿“鸣霄殿”内,气氛却不似外界仙境般祥和。
凤栖梧和慕清雪跪在大殿中央,两人都已换上了宗门服饰,但脸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屈辱和悲愤,却让她们看上去憔悴不已。
“师尊!您一定要为我们,为兄长做主啊!”凤栖梧泣不成声,将擎天城演武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尤其是剑无尘如何羞辱她们,如何一招击溃穹苍的细节,更是添油加醋,说得咬牙切齿。
“他不但毁了兄长的本命神兵,重创兄长心神,让我们道心蒙尘,更是当着全城人的面……当众……”说到这里,凤栖梧和慕清雪的脸都涨得通红,那种羞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大殿上方的云纹宝座上,端坐着一位宫装美妇。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一双眼眸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温润而深邃。她便是凤鸣宗的宗主,天神境的绝顶强者——闻人素心。
闻人素心静静地听着两位爱徒的哭诉,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仿佛在听着邻家女孩的抱怨,丝毫没有因为徒弟受辱而动怒。
“栖梧,清雪,起来说话。”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师尊!”凤栖梧抬起头,泪眼婆娑,“那贼人欺人太甚!他不但实力诡异,行事更是乖张霸道,完全不将我们凤鸣宗放在眼里!他甚至在木牌上刻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八个大字,简直狂妄到了极点!此仇若不报,我们凤鸣宗颜面何存?我和清雪的道心,恐怕也会因此产生裂痕,日后修为再难寸进!”
慕清雪也哽咽道:“师尊,那人的手段匪夷所思,绝非寻常神境。弟子……弟子甚至看不透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但他如此羞辱我等,分明就是对我凤鸣宗的挑衅!请师尊出手,擒下此獠,以正我宗神威!”
闻人素心伸出纤纤玉手,轻轻一拂,两股柔和的神力便将凤栖梧和慕清雪托了起来。
她轻声笑道:“傻孩子,修行之路,本就多有坎坷。遇强则屈,遇辱则怒,皆是心魔。你们此番经历,未尝不是一种磨砺。”
“可是师尊,这磨砺也太……”凤栖梧急了,她没想到师尊竟然是这个反应。
“呵呵,”闻人素心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为师的弟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那人行事确实有些过了。”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能轻易击溃神境,瞬息间毁掉准天神器的存在,其实力,恐怕已经触及到了天神境的门槛,甚至……更高。”
听到“更高”二字,凤栖梧和慕清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天神境之上,那可是神尊境的大能!那种存在,整个东域都屈指可数,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的擎天城?
闻人素心看着她们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在我凤鸣宗的地界上如此放肆,总归是要给个说法的。你们先去安抚穹苍,为师亲自去一趟擎天城,会一会这位神秘的‘剑神’。”
“多谢师尊!”凤栖梧和慕清雪闻言大喜,仿佛已经看到了剑无尘被师尊擒下,跪在她们面前忏悔的场景。
“师尊神威盖世,定能手到擒来!”慕清雪也恭维道。
闻人素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身影缓缓变淡,消失在了宝座之上。
再次降临擎天城时,闻人素心并未展露任何威压。她如同一位普通的宫装妇人,缓步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感受着城中的烟火气息。她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了整个擎天城乃至方圆数万里的每一寸空间。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张网里,并没有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在徒弟口中狂妄不可一世的“剑神”,气息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在这座城市出现过。
闻人素心黛眉微蹙,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演武广场。她看着那块被无数修士围观的木牌,目光落在那八个字上。字迹普通,却透着一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意志。
“有点意思。”她轻声自语,随即神念再次扩散,这一次,她开始追溯时间长河中的因果痕迹。
可结果,依旧是一片空白。
对方的因果,仿佛被一层更高级别的力量笼罩着,她的天神境神念竟无法窥探分毫。
“跑了?”闻人素心有些讶异。在她看来,以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和那份睥睨天下的姿态,不该是闻风而逃之辈。难道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
此时,凤栖梧和慕清雪也通过宗门传送阵赶到了擎天城,来到了闻人素心身边。
“师尊,找到那个狂徒了吗?”凤栖梧迫不及待地问道。
闻人素心摇了摇头:“他已经不在擎天城了。”
“什么?他跑了?”凤栖梧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鄙夷和快意的神色,“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听说了师尊您要来,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跑了!什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鼠辈!”
慕清雪也附和道:“没错!他肯定以为自己神境无敌,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听到师尊您天神境的威名,立刻就做了缩头乌龟!真是可笑至极!”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将之前对剑无尘的恐惧,尽数转化为了此刻的嘲讽和不屑。仿佛只要将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就能洗刷掉自己所受的屈辱。
周围的修士听到她们的对话,也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凤鸣宗的宗主亲临了!难怪那位剑神不见了踪影!”
“凤鸣宗宗主可是天神境的大能,那剑神再强,也不可能与之为敌啊!”
“看来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不过这么一来,他那‘唯我独尊’的牌子,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凤栖梧和慕清雪心中的郁气消散了大半,甚至生出一种病态的快感。
然而,闻人素心却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木牌,秀眉间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
接下来的一个月,凤鸣宗的力量在擎天城周边区域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凤栖梧和慕清雪更是如同疯了一般,几乎将附近每一座城池,每一片山脉都翻了个底朝天。她们动用了宗门所有的情报网络,发布了高额悬赏,甚至不惜耗费精血施展追踪秘术,只为找到那个让她们蒙受奇耻大辱的青衫剑客。
“该死!那个缩头乌龟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会遁地不成?”一处山谷中,凤栖梧一剑将一块巨石劈成粉碎,气急败坏地吼道。
连续半个月的搜寻无果,已经让她耐心耗尽,剩下的只有无能的狂怒。
慕清雪靠在一棵古树下,脸色也十分难看:“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可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发现。”
“会不会……他已经离开了东域?”慕清雪猜测道。
“不可能!”凤栖梧断然否定,“东域何其广阔,就算他乘坐最顶级的传送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踪迹地离开!他一定还躲在某个角落,像只老鼠一样!”
“可是,师尊也推演不到他的位置。”慕清死心有不甘地说道,“师尊可是天神境,难道还有什么秘法能屏蔽天神境的探查吗?”
这个问题,让凤栖梧也沉默了。
是啊,连师尊都找不到他。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身上有屏蔽天机的至宝;要么,对方的境界远在师尊之上,高到可以随意抹去自己的痕迹。
第一个可能还有机会,但如果是第二个……凤栖梧不敢再想下去。她宁愿相信对方是胆小如鼠,也不愿承认对方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我不管!”凤栖梧咬着银牙,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执念,“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我要亲眼看着他跪在地上求饶!否则,我道心难安!”
慕清雪看着状若疯魔的师姐,心中也升起一股寒意。她何尝不是如此?那天的羞辱,已经成了她们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唯有找到那个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回来,这个心结才能解开。
“我们回去求师尊!”慕清雪提议道,“师尊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比如请动宗门的太上长老,或者联系其他交好的天神境强者,联手推演!我就不信,他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对!回去求师尊!”凤栖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拉着慕清雪便向宗门方向飞去。
她们并不知道,这场在她们看来轰轰烈烈的搜捕,对于那个被搜捕的人来说,甚至连微风拂过水面都算不上。
此刻的闻人素心,正独自一人站在鸣霄殿之巅,遥望着云海。
她的神念早已收回,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个月了,她动用了自己天神境的所有手段,甚至暗中请教了一位隐世的神尊境前辈,结果都是一样——查无此人。
那位神尊前辈在推演过后,只传回了一句话:“此人非你我可测,莫要再探,以免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
这四个字,让闻人素心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那个青衫剑客的离开,不是畏惧,而是……不屑。
他根本没有将凤鸣宗,没有将她这个天神境放在眼里。他就像一条遨游九天的真龙,偶尔路过一片池塘,随口喝了口水,然后便扬长而去。池塘里的鱼虾以为龙是怕了它们,还在那里耀武扬威,却不知在龙的眼中,它们与池塘里的泥沙并无区别。
“栖梧,清雪……你们的执念,恐怕要成心魔了啊……”闻人素心幽幽一叹。
她不能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自己的弟子,那会彻底击垮她们的道心。
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们去疯狂,去寻找,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而那两个女孩,依旧沉浸在“剑神”畏惧而逃的幻想中,踏上了一条注定没有结果的追寻之路,她们的青春与执念,都将消耗在这场虚无的追逐之中。
整个神陨大陆,依旧在按照它固有的轨迹运转着,擎天城的传说渐渐被新的话题掩盖,凤鸣宗的搜寻也成了一桩悬案。
除了少数几个人,再也无人记得,曾有一位青衫剑客,在那个小小的演武广场上,留下过睥睨天地的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