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炎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天上没一颗星星,黑得瘆人,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早点睡,明天还有的忙。”
八妹“嗯”了一声,端着空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
江炎站在门口,寨子里零星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许铁山那头,就是一颗埋着的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但他现在顾不上。
他必须先让寨子里这几百号人,有口饭吃。
人要是都饿死了,还拿什么跟人叫板?
……
五天后。
新开垦出的田地里,第一批种子终于被播撒了下去。
江炎站在地头,看着那片被水浸透,显得格外黝黑的土地,紧绷了多日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这几天,他跟所有男人一样,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寨,整个人几乎是泡在地里。
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磨,一层叠一层,厚厚的老茧已经让他感觉不到疼。
其他人也都一样,一个个累得跟孙子似的,却没一个吭声叫苦的。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那位新老大,干得比谁都狠。
“炎哥!”
一声嘶吼从寨子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田埂上的宁静。
赵勇连滚带爬,气都喘不匀了。
“张……张虎他们,回来了!”
江炎脸上的那丝松动瞬间绷紧,整个人像一杆拉满了的弓。
“人呢?”
“就在寨子门口!”
江炎二话不说,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回走,步子又快又急。
寨子门口。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张虎三人,跟在泥水里滚了三圈似的,浑身挂着烂泥和血口子,衣服都成了布条。
看见江炎过来,张虎腿一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嗓子都哑了。
“江……江老大!许铁山……他,他松口了!”
江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说重点!”
“他说,许三刀的死,可以不追究!”张虎被他拽着,身子还在抖,“但……但要您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他把“诚意”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满脸都是恐惧。
“他还说,要当面见您,亲自跟您谈!”
江炎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哦?他想见我?”
“是!”张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拼命点头,“时间地点都定了!三天后,在黑风寨的旧址,他要在那儿见您!”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黑风寨旧址?
那地方早就废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简直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地点!
“这哪是谈判,这他妈就是鸿门宴!”
人群里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江炎没理会众人的骚动,甩开还在发抖的张虎,转身就往寨子里走。
“炎哥!”赵勇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声音都变了调,“炎哥,这摆明了是陷阱啊!你可千万不能去!”
江炎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赵勇急了,几步冲上去,一把拽住江炎的胳膊:“你去了就是送死!”
江炎终于停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任由赵勇抓着自己。
寨子里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去。”
一个字,不轻不重,却砸得赵勇心头一跳。
“为什么不去?”
江炎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许铁山戏台都搭好了,我这个主角要是不去唱一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他看着一脸惊恐的赵勇,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同样面带惧色的汉子。
“去,把咱们能打的弟兄都叫上。”
“所有的枪,子弹,能用的家伙事儿,都给我翻出来,擦亮点!”
江炎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一口白牙在火光下晃得人眼晕。
“鸿门宴。”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勇,也看着所有人,把这两个字轻轻吐了出来。
赵勇心头猛地一沉。
江炎却像是确认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对。”
他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冰冷的声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天后,跟我去黑风寨。”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寨门。
“赴宴!”
***
寨子里磨刀的声音,响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一早,江炎却扛着锄头又下了地。
赵勇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那片刚翻出来,还带着湿气的黑土地,愁得抓耳挠腮。
“炎哥,你看这地,硬得跟铁板似的,能种啥?”他蹲在地头,抓起一把结块的泥土,在手里使劲一捏,泥块只是掉了点渣。
江炎正指挥着几个汉子挖最后的引水渠,听到这话,头也不回。
“种啥都行,只要能吃。”
“可这……种子撒下去都不一定发芽啊!”赵勇急了。
江炎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他屁股上。
“发芽?”
“你管它发不发芽?”
江炎指着那片广阔的黑土地,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先把地给老子翻了再说!”
“这地,我说能种,它就必须给老子长出粮食来!”
赵勇被他吼得一愣,看着江炎那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的架势,默默地闭上了嘴,抄起锄头开始玩命刨地。
江炎没理他,转身继续指挥大伙干活。这几天,整个寨子都动了起来。男人们在地里刨土,女人们在寨子里搓绳子编筐子。就连小孩子也没闲着,成群结队地去山上捡柴火。
“哥!”八妹和九儿从寨子里跑过来,手里抱着个大竹筐。
“种子都清点好了,你看看够不够?”
江炎接过竹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种子。有稻谷,有玉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菜种子。这都是这几天,让大家从各个角落里翻出来的。
“够了。”
江炎伸手在筐里抓了一把,干瘪的种子在掌心硌得慌。
他点点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先把这些种下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是哥……”九儿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这些种子都放了好久了,干巴巴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