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
八面佛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他将那枚黄铜罗盘稳稳地放在地上,正好位于庄若薇、顾四爷和瘸腿李三人的中心。
罗盘上的刻度繁复而古老,指针却并未指向任何方位,只是死寂地垂着。
陈舟的心跳凝滞,他没有去看八面佛,也没有去看那个罗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前盘膝而坐的庄若薇身上。
她的背挺得很直,但陈舟能感觉到,她撑在地面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江河已经将瘸腿李死死地按在了顾四爷的另一侧,瘸腿李浑身瘫软,如果不是江河抓着,他随时都会滑到地上去。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是在祈祷还是在咒骂。
把你们的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八面佛再次下令。
庄若薇和瘸腿李照做了。
一边的手掌触及的皮肤冰冷得吓人,几乎没有活人的温度。而另一边,瘸腿李的手却滚烫,汗水浸湿了顾四爷花白的鬓角。
听着。
八面佛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他死死地盯着庄若薇。
我会用我的方法,暂时切断‘坐标’和外界的联系,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十秒。在这十秒之内,你必须找到‘舆图’的记忆核心,并且和它建立连接。
一旦连接成功,就绝对不要松手。用你的意识,把它从顾延年的脑子里,拖出来!
拖出来?庄若薇心头一紧,拖到哪里?
八面佛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地上的黄铜罗盘。
拖到这里面。
他说完,看着庄若薇,一字一句地开口。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自己把握!
八面佛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到残酷的弧度。
话音落下,八面佛不再多言。他猛地抬起脚,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脚尖落下的瞬间,整个地下码头的马灯,那幽绿色的光芒,齐齐地黯淡了一下。
开始!
八面佛发出一声低吼。
就是现在!
庄若薇闭上了眼睛。
她的意识,顺着指尖的触碰,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顾四爷那片混沌、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
只有无穷无尽的、狂暴的乱流。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里进行着最原始的绞杀。
一股力量,冰冷、尖锐,是一个外来的存在,正坚定不移地向外发射着信号。
这就是韩书文的坐标。
而另一股力量,则古老、复杂、厚重,带着黄河泥沙的气息和水下古墓的阴冷。它的所有构成都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
舆图。
两股力量死死地纠缠着,每一次碰撞,都让这片精神世界剧烈地动荡,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庄若薇的意识在这场风暴中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存在。
她不敢去触碰任何一股力量。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释放出自己那经过水龙脉洗礼之后,变得纯粹无比的血脉频率。
那是一种调和的,安抚的,属于调律师的频率。
她用自己的意识,在这团死结中寻找属于舆图的源头。
忽然,她的血脉频率,触碰到了那片混乱的舆图深处,某个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东西。
轰!
庄若薇的意识猛地一震。
眼前的风暴消失了。
她看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看到了一个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但依旧满脸肃杀的顾延年。
也看到了,站在顾延年面前的,她的爷爷,庄怀山。
爷爷的手里,拿着一枚还在微微发光的锁,那正是他从韩仲景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
师弟,忍着点。
她听到了爷爷的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
这东西,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韩书文太可怕了,他连自己的师父和亲弟弟都能算计。我信不过任何人。
舆图怎么办?顾延年问,他的牙关在打颤。
舆图,我会用这道锁,把它锁在你记忆的最深处。
庄怀山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庄若薇的心上,这把锁,是韩家的东西,也是韩书文最熟悉的东西。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想不到,我会用他的东西,来藏我们的东西。
这道锁,会不断向外发出信号。他会找到你,但只要锁还在,他就永远也拿不到里面的舆图。
这既是陷阱,也是保护。
更是……我留给若薇的。
庄若薇的意识停滞了。
韩书文想要的是‘开阳’,但他更想要的,是打开‘井’的真正方法。这个方法,只有我们庄家的血脉才知道。
我把舆图锁在这里,就是为了等。等若薇长大,等她能真正扛起这份传承的那一天。
到那时,她会来找你。她会解开这道锁。
也就在这一刻,那股被八面佛强行压制下去的坐标频率,开始反弹。
时间到了!
外界,八面佛的脸上血色尽褪,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快!!他吼道。
庄若薇从那段记忆中惊醒。
她的意识绕开了那枚作为锁的坐标,死死抓住了那团代表着舆图的混乱记忆。
然后,用尽全力,向外一扯!
啊——!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那团记忆,被她硬生生地,从顾四爷那濒临破碎的精神世界里,拖了出来!
地上的黄铜罗盘,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所有的刻度亮起。
那团被抽离出来的无形记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狠狠地灌入了罗盘之中。
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
噗通。
庄若薇的身体向后一软,倒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是陈舟。
“若薇!”
“楼主!”
“丫头!”
陈舟、江河、瘸腿李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庄若薇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痛,眼前一片发黑。
她成功了。
她撑着陈舟的手臂,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地上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在疯狂旋转之后,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但它指向的,不是任何一个方位。
而是直挺挺地,指向了……瘸腿李。
瘸腿李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没了。
它,它指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