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摸了回去,立马命竹木和富舒连夜赶回京城。
竹木身形如鬼魅,擅长潜行传递消息。
富舒力大无穷,可一日奔行三百里。
“记住,不能走官道,绕开所有哨卡,避开南凉耳目。”
他盯着两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
“若路上有人病倒,立刻弃马换人,药,必须送到!”
一夜过去,营地里倒的人多了几个。
清晨的薄雾中,帐篷接连亮起火光。
哀嚎声断断续续从各处传来。
营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味,令人作呕。
军医急得直跺脚,药方一改再改,病人却一个比一个咳得厉害。
起初以为是风寒,用了温补之药,结果病情反而加重。
后来改用清热解毒,却又导致体虚晕厥。
“这不是寻常疫病……”
老军医颤抖着翻开病患的舌苔,眉头紧锁。
“像是被人刻意投毒,或是邪祟入体。”
元鹿闻三天后才收到消息,拿信的手都在抖。
“传令!全城收药!京城里的药全收,立刻发往北境!”
太监们惊得跪地磕头,药局的官吏连夜被唤醒。
原本早散朝了,他立马让齐公公传旨,重新开朝。
金钟三响,文武百官匆匆入宫,一个个衣冠不整,满脸惊疑。
可当看到御座上的元鹿闻,顿时明白,大事不妙。
国库的钱早填了北境将士的冬衣,如今只剩底儿了。
这次,那些老东西,出血也得出血。
等人都到齐,元鹿闻三句话说完。
“北境军营,已现瘟疫。”
“已有百人倒下,病情蔓延,不可遏制。”
“朕,要钱,要药,要人。现在就要!”
满堂一静。
出钱?
那可是真金白银啊!
多少年积攒的家底,哪能说拿就拿?
但抬头看到帝王冰冷的眼神,谁也不敢当场反驳。
国难当前,这次是死人堆里的大难!
一旦失控,北境沦陷只是开始。
整个大虞,都将陷入深渊。
不出钱?
等着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吧!
元鹿闻坐在上头,一句话没说,只是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龙案。
那指尖落在金丝楠木雕龙的案几上。
没人敢停,只能硬头皮接着捐。
哪怕心里早已叫苦连天,也只能强撑着笑脸,报出一个比一个高的数目。
金银、布匹、马匹、粮草,一样样列上去。
捐到后来,有人手都在抖,心里暗骂。
再这么搞下去,自家下人怕都要喝西北风了。
丁赫这次还算识相,除了萧炎,就他捐得最多。
药材一天就被扫空,药铺老板们聚在一块儿嘀咕。
是不是北边出大事了?
“这阵仗,上一次还是先帝年间瘟疫横行的时候。”
“可不是?如今一口气收走三成库存,怕是前线将士染疫了。”
药铺后巷,几个伙计蹲在墙角议论。
“听说北境冻死了不少人,尸首都来不及埋……”
话未说完,就被掌柜厉声喝止。
“闭嘴!这话传出去,谁也保不住你!”
朝堂上,人人都愁得睡不着。
可今时不同往日,北地不仅战事吃紧,还暴发了疫病。
贸然前往,九死一生。
没人愿意去,谁都不想碰这烫手山芋。
明面上都说“愿为君分忧”。
可真要点名了,一个个都低头垂目,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袍袖里。
最后,还是萧炎站了出来。
“臣愿往。”
元鹿闻盯着他看了好久,只轻飘飘说:“这事明天再议。”
而后,他拂袖转身。
他心里清楚,要是萧炎答应了,那女人知道后,搞不好真能拎刀进宫。
若她得知萧炎要去疫区送死,怕是不会顾忌什么君臣之礼,直接提剑杀上思懿殿。
第二天。
他再问一遍,依旧鸦雀无声。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看来,朕这兵,是白养了。”
话音刚落,满堂发抖。
年轻的官员们面色煞白,冷汗浸湿了内衬。
元鹿闻目光一扫,最后定在丁赫身上。
“丁丞相,”他慢条斯理,语气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听说你很疼你那个侄儿丁玮?”
此言一出,丁赫心头猛地一跳。
“如今他染了疫病,朕准你去探望。”
话听着体面,可丁赫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天都塌了。
他的侄儿确实在北境军中任职。
前日刚传来染疫的消息。
可那是疫区!
九死一生之地!
陛下这哪是准他探望,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元鹿闻说完“后日启程”,转身就走。
龙袍摆动间,殿门轰然关闭。
底下群臣纷纷凑上来。
“秦相节哀啊,毕竟是骨肉至亲……”
“唉,可惜了那孩子年轻有为……”
话里话外,全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丁赫盯着他们,恨得牙根痒。
这帮老狐狸,分明在看他笑话。
萧炎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一顿,抬起眼帘,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随即,嘴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并未回头,只轻飘飘地丢下两个字。
“保重。”
丁赫站在原地,浑身一僵,心脏猛地一缩。
隔天,丁赫终究还是领着长长的车队,在晨雾未散的宫门前启程了。
而与此同时,两道竹木正疾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寒风割面,尘土扑衣,他们却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他们知道,晚一步,北边的兄弟们就撑不住了。
瘟疫横行,军民倒毙无数。
粮草断绝,形势已到生死边缘。
他们必须赶在朝廷做出反应前,把实情送到皇帝手中。
至于朝廷派谁去送药,能不能及时……他们不敢想。
只能多准备些药材,多带些干粮。
哪怕多活一人,也值得。
“你回京,我去南荒。”
岔路口,富舒忽然勒住了缰绳。
战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尘土飞扬。
他坐在马上,背对着落日余晖。
竹木闻声调转马头。
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富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半晌,风卷着黄沙从两人之间掠过,吹动了衣角。
竹木默默解下挂在马鞍旁的一只粗布干粮袋子。
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硬馍、干肉和几块糖饼。
他手臂一扬,袋子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飞向富舒。
富舒伸手接住,布袋入手微沉,带着竹木身上惯有的那股铁锈的气息。
“路上小心。”
竹木低声说道,声音低沉沙哑。
富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额角的伤疤随着笑容微微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