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周家回来。
和裴之砚聊起周郎中家,裴之砚却说周郎中本人在兵部评价还是尚可的。
但后院私宅,就……
不过在这个功绩与私德可以分开来论的时候,只要后院的事情没闹得沸沸扬扬,没让言官关注把柄,确实没人在乎。
谁没几个小妾呢?
谁后院没些龌龊呢?
便是周夫人这般人儿,在周大人主动将人送走,也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陆逢时不置可否。
周夫人又道:“不过,在查她箱笼时,竟翻出些来路不明的银钱,还有几分与她表兄往来的书信。
“她那表兄,早年便在汴京厮混,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些。”
周夫人像是要一吐为快,“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却巴结上了前任的都水监丞,如今在枢密院当值的赵大人家中的管事!”
陆逢时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滞。
赵元仁的管事?
这条线索,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周夫人并未察觉陆逢时的细微变化,兀自感慨:“攀上这样的高枝儿,也难怪她心思大了,竟敢把手伸到我的瑾哥儿身上!
“夫君审问她时,还说她那孩子是我害的。”
周夫人冷冷道,“我若是要害妾室的孩子,还会允许后院那些接二连三的生?”
那些孩子加在一起,快赶上一窝窝鸡崽子了!
曲氏是出自河西望族,受过良好的教育。
是一个合格的主母。
如果不是因为夫君对延续香火有执念,她不想因此弄得夫妻反目,才让那柳氏钻了空子。
送走周夫人后,陆逢时在院中独坐了片刻。
暮色渐沉,晚风带来了一丝凉意。
裴之砚回府时,便见她坐在石榴树下,神情沉静,似在思索什么。
“周家来过了?”
他拂衣坐下。
“来过了。”
陆逢时抬眼看他,将周夫人无意中透露的消息缓缓道出,“……这个柳姨娘,与赵府的一个管事,是表亲。”
裴之砚眸光骤然深邃:“赵元仁的管事?”
“嗯,”
陆逢时点头,“虽是内宅妇人的牵扯,但在这个当口,未免太过巧合。”
确实巧合。
孙茂案的关键证人叶管事疑似与赵府有关,如今周家后宅风波,也隐隐指向赵府。
一条是五年前的陈案,一条是眼前的阴私。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在“赵府”这个节点上,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罗参军和蒙奇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陆逢时问。
裴之砚摇头:“郑州那边口风很紧,程明和叶管事的踪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他顿了顿道,“不过,越是抹得干净,越是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夜色渐浓,府中各处陆续点起了灯。
裴之砚忽然道:“阿时,你觉不觉得,我们查案的动静,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快地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陆逢时心领神会:“所以柳姨娘这件事,或许是对方故意漏给我们的破绽?意在提醒,他们知道我们在查?”
“恐怕不止是提醒。”
裴之砚眸色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孙茂的尸骨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在我上任之时,于金水河疏浚时被发现。
“如今,我们又如此顺利地从周家内宅之事,再次联系到赵府。
“这一切,都好像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
他站起身,在庭院中缓缓踱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有人想借我这把‘新刀’,去砍倒赵元仁这棵树。我们查到的线索,或许半真半假,但指向赵元仁的方向,恐怕是真的。”
“你是说,我们被人当枪使了?”
陆逢时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党争之下,真相往往只是工具。
“是,也不是。”
裴之砚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对方提供了线索,但查证的过程,拿到的证据,是做不得假的。孙茂的白骨是真的,河堤石料的猫腻是真的,程明账目的问题也是真的。只不过,有人希望我将这些‘真’,全部端在赵元仁的头上。”
他看向陆逢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既如此,我们便顺着这条‘真’的线索查下去。但最后这笔账该怎么算,算在谁头上,却不能全由幕后之人说了算。”
翌日,开封府衙。
裴之砚召来吴光明,吩咐道:“将我们目前查到,关于金水河工程石料来源不明,账目存在虚报的所有卷宗,整理一份摘要,不必过于详细,指出疑点即可。”
吴光明有些疑惑:“大人,这是要……?”
“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裴之砚没有多言。
随后,他又私下吩咐承德:“让我们的人,暂时停止在郑州的明面追查,动静太大了。
“告诉蒙奇,换个思路,查查近几年,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在打听叶管事、程明或是孙茂家眷的消息。”
他要反向摸清,究竟是谁在推动此事。
三日后,秦放府上送来一份私帖,邀裴之砚过府一叙。
书房内,茶香袅袅。
秦放屏退左右,神色不似往日轻松:“墨卿,今日你可是在查金水河的旧案?”
第一次相见,秦放还称呼他裴大人。
这次,便与墨卿相称,足见亲近之意。
裴之砚心中一动,面色不变:“秦大人也听说了?不过是按例核查积年旧档。”
秦放摇摇头,压低声音:“有人将风声透到我这里了。说你揪着元佑三年的旧事不放,似是掌握了赵元仁的一些不妥之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裴之砚,“赵元仁这几年政绩不错,且他当初上来,可是得了文家的举荐。你初入京城,有些水,比你想的要深。”
文家啊。
太后也仰赖信任的文家。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也印证了裴之砚的猜测。
果然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将消息扩散,把他推到赵元仁及其背后势力的对立面。
他在洛阳,与文家并亲近。
这便有几分意思了。
裴之砚拱手,态度谦逊:“多谢秦大人提点。
“下官只是觉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发现了疑点,总要查个明白。至于涉及何人,自有公论与律法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