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砚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秦放看着他沉稳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再多言。
翌日,裴之砚如常上衙处理公务。
对孙茂案的调查似乎并未加快,也没有停止。
他依旧让吴光明去核对历年河工账目,让罗参军暗中查访程明和叶管事的踪迹,一切看起来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两日后。
裴之砚下衙时,在府衙门外“偶遇”了另一位御史台的官员。
对方与他寒暄了两句,点压低声音道:“裴判官年轻有为,勇于任事,朝中诸公都看在眼里。有些陈年积弊,正是需要像裴判官这样的干才去廓清啊!”
语焉不详,却意味深长。
裴之砚只是回道:“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力。”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拱手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裴之砚知道,他这把“刀”,在那些下棋的人眼中,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在合适的时机,挥向预设的目标。
但他这把刀,偏偏有自己的意志。
回到府中,他将今日“偶遇”之事与陆逢时商议。
“他们越是急着递话,越是证明赵元仁身上确有能让对手攻击的弱点,也说明我们的调查触到了关键。”
裴之砚分析道,“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可能只是想让我们看到的部分。”
陆逢时为他斟了杯茶,接口道:“所以,我们明面上继续顺着这条线细查,让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暗地里便要尽快弄清楚推动此事的就是朝中哪一股势力,赵元仁在河工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谋,从犯,还是仅仅治下不严?”
“不错。”
裴之砚赞许地点头,“更要紧的是,需查明孙茂之死的全部真相。
“即便最终要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我也要确保砍下去的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非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
策略既定,接下来就是行动。
明面上,裴之砚对孙茂案的调查显得积极起来。
他再次呈文,以案涉河工钱粮,需核对历年细则以防疏漏为由,请求调阅元佑三年前后,都水监及相关衙署更详细的工程记录与核销档案。
此举合情合理,既回应了幕后推手的期待,也将调查范围扩大,不再仅局限于赵元仁一人。
数日后,度支司将一批批陈年旧档送到了开封府判官的公廨。
裴之砚亲自带着吴光明等人翻阅。
与此同时,暗线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承德通过蒙奇的镖局,带回了一个关键消息:约在半年前,确实有一拨人曾在郑州暗中打听过叶管事和孙茂家眷的下落,行事颇为隐秘,不像官府中人。
“半年前……”
裴之砚沉吟道,“看来这个局是早就布下了。”
秦放宴会上,与范纯礼交谈中,他隐约得知,当时朝廷下达他的调任时,还在朝堂上探讨过。
按理说,他只是一个地方官。
还远远没有到拿在朝堂上说事的地步,还有几拨御史争论起来。
但如果是争论府判的位置,意味便不同。
好像当时,吕大防吕相和刘挚刘相以及重返中枢的章惇章副相各自都有人才举荐,但最后是官家拍板,让他当上了这个府判。
时间上来讲,正好是半年前。
总之,这条线索,虽未直接指明幕后主使,却印证了“借刀杀人”乃预谋已久。
陆逢时在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通过秦夫人张氏以及周夫人曲氏这两位已经建立信任的官眷,不着痕迹的了解各派系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尤其是那位曾举荐赵元仁的文家,更是她关注重点。
史书上的文家。
记载的到底是有限的。
如此一个庞大的家族,又岂是那一本史书能够书写完全。
这日,陆逢时从一夫人的茶会回来,对裴之砚道:“听闻文家与吕相公门下往来甚密,而他与如今的王府尹,似乎并不十分和睦。”
裴之砚眸光一闪。
王岩叟是旧党中坚,若他与文家、赵元仁这一系存在政见或派系上的龃龉,那么有人想借他裴之砚的手打击赵元仁,以此来削弱文家一系的势力,便说得通了。
而他在洛阳的动静。
若是传回了京都,他们难道不会天然的以为,有这么好的对付文家的机会,他自然是会把握住。
这盘棋下的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派系之争。
还能一举将他拉下水。
只要他入了局,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好深得谋算。
这日,他再次提审了快活林的东家,旁敲侧击问起当年与那位体面管事接触时,可曾听闻其体积都水监的其他官员,或是抱怨过工程中的什么人事。
同时,他给在洛阳的刘云明去了一封密信,询问当年神宗朝变法时,都水监内部的人事变迁与派系渊源。
刘云明为官十七年,正是神宗朝时期入仕的。
当时虽然是小小的九品官。
但所处的位置也是旋涡中心,所以对这个还是比较清楚的。
时间在紧张的调查与耐心的等待中流逝。
汴京的夏日步入尾声,秋意渐起。
这件案子延续的时间,也的确是够久了。
就在裴之砚觉得郑州那条线或许会一直僵持下去时,转机却在不经意间到来了。
这日傍晚,蒙奇亲自来了裴府,风尘仆仆,面色凝重。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由裴二引着,悄无声息来到了书房。
“家主,夫人。”
蒙奇抱拳行礼,“郑州那边,有消息了。我们的人费了很大周折,找到了程明那个据说病重的胞弟,程亮。”
裴之砚精神一振:“他肯开口了?”
蒙奇摇头:“人很谨慎,起初什么也不肯说。
“但我们的人发现,他虽深居简出,家中却并不拮据,甚至还能供儿子在私塾读书。
“后来我们的人假借是程明旧友,称受其所托前来探望,并暗示已知晓当年河工旧事,若再隐瞒,恐祸及家人,程亮最后终于吐露了一些事情。”
“据程亮说,他哥哥当年在都水监,只是个负责核对文书的小吏。
“元佑三年金水河工程时,他确实经手过那几笔问题账目,但当时是奉了上峰的命令行事,具体是谁,程明没有细说,只说惹不起。
“程明还乡后,一直惴惴不安,没多久就诊的病倒了。病中他反复念叨,说石头来路不正,会出大事,还提到过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