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表情痛苦,鹤萦赶忙抓起我的手查看伤势,现在都不能称之为手了,姑且叫爪子吧。
“怎么冻成这样了!”
我的右手因为冻疮而肿胀变形,原本纤细的手指,如今瞧着更像胡萝卜。我从未对“寒冬凛冽”四个字有过如此深刻的体会,它也毫不客气地在我手上留下青紫色的斑块——这是对我的烙印。
“她自己犯蠢,在冰河里洗手。”吞花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心疼边缘的鹤萦拉了回来。
鹤萦的神情也瞬间从心疼变得无语:“我就说怎么这冻疮偏偏都挑一只手长呢。”
说完,她拉开抽屉,在那一堆瓶瓶罐罐里寻觅半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扔给我:“喏,把手洗净,自己上药,一日三次,不可碰水。”
我从帽子里艰难地挑出一绺打结的头发,用头发指了指吞花,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们俩都这样了,你难道不该让我们先洗个澡吗?”
“你求我,我帮你烧热水。”
“我求你了。”
“宋初安你变了!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我都要臭死了,哪来那么多骨气给我用。”
久违了,轻松的嘴仗氛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挂着风铃的屋子,梦开始的地方。
鹤萦没有给我烧热水,而是一脸神秘的样子带着我们去了后山。
“这后山到底有啥在啊,我是真想好好洗一洗,要不等会儿再来。”
我像无脊椎动物一样被鹤萦架住往外走,时不时还扭动几下以示不满,鹤萦却不在意,耐着性子劝我:“哎呀你到了就知道了,走两步的事!”
吞花仔细嗅闻了一下,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但什么都没闻到。
“你闻什么呢?”
“好重的硫磺味。”
“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你还病着呢。”
行吧,要是不说我都忘了。
“硫磺?鹤萦,你该不会是想把后山炸了吧!”我警惕地拖拽着鹤萦,不让她再继续往前走。
鹤萦回过头,使用叹气加白眼的连招:“对对对,是炸药,我要把你们都炸死。”
“初安,应该是温泉。”
吞花一语点醒病中人,我的脑子好像又转起来了。
“温泉?你这儿还有温泉!”
鹤萦一脸骄傲:“是啊,长公主派人来后山勘察,发现真的有泉眼,于是就凿出了这一小块地方,冬日里也能栽种些畏寒的药材。”
温泉藏在山洞里,洞口垂落枯枝,形成一道天然的帘幕,拨开后,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我不禁感叹道:“整挺好啊,每天往这儿一站,直接用上保湿喷雾。”
有水滴从洞顶石缝中滴落下来,漾开层层波纹,搅得满池雾气轻轻晃动。
我蹲在池边,伸手探入,泉水温热得恰好,稍稍有些烫,裹着山石独特的温润感,凑近了才能闻到淡淡的硫磺气息。其中还混着旁边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并不刺鼻。
“你们先洗,我去给你们准备药浴。”鹤萦担心我们太过虚弱,还是贴心地准备了药浴。
“你去吧。”
我将脚浸入池底,能触到圆润的鹅卵石,暖意顺着毛孔渗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啊……太舒服了。”我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安逸,吞花也入了水,安静地靠在池边。
洞顶漏下一线天光,将蒸腾的水雾染成淡金色。我捧起一汪水,送到那束光里,看着水雾慢慢往上飘,整个人都放空了。
“好美的光。”
“丁达尔效应。”
“丁达尔是谁?”
“小时候住我家隔壁的教书先生,他将这种现象命名为丁达尔效应。”
这温泉泡得美了,我的思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任何提问在我这里的回答都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四肢百骸在温热的泉水中得到久违的舒展,我仰着头靠在岸边,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我幼时在郑家,都是同母亲一起沐浴。记忆里的浴桶高得像城墙一般,坐在里面向上看,如同井底之蛙。但是一转头就能看见母亲,我也就心安了。”吞花开始主动讲起和母亲的往事。
关于她的母亲,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剧本里的只言片语,她们之间的往事我更是一无所知。
“我娘没有和我一起沐浴过,都是她先给我洗,还特别没有耐心。”我也主动和她说起了我的事。
“你娘?你不是出生就……”
“养母,是养母。”我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改口,海可枯石可烂,人设不能崩。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声音我都快忘了。”吞花往下坐了些,沉入池中,留下一双眼在水面上。她在水下吐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声音……
我学着她的样子,屏住呼吸,整个人都沉入水中。周遭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我沉闷的心跳。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内容。
“初安,工作忙归忙,饭一定得好好吃啊。”
“初安,最近降温了,你们那边开始供暖没有啊?”
“初安,今年过年回来吗?”
“初安……”
“宋初安!”
在我即将把自己憋晕过去的前一秒,有一双手环抱着我,将我的头托起。
睫毛被水沾湿成一团,耷拉在眼尾。我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神色紧张的吞花。
见我没事,她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叫你半天,怎么不理我?”
“太累了,突然一下松弛下来,有些恍惚了。”我解释道。
“宋初安!你们洗好了吗!”洞外传来鹤萦的声音,她急不可耐地冲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药包。
“快快快,都搞好了,你们回去再泡会儿。”
“别催别催,我现在是伤员,你对我温柔点。”我抬起右手给鹤萦看,试图唤醒她作为医生的仁爱之心。
“哟,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呢,我都替你害臊。”
好吧,有些良知是无法靠别人唤醒的。
鹤萦催促着我们离开,那从未见过的紧迫模样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