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队伍最前的是位老婆婆,一口流利的西南方言,“唉哟,县令大人,陆姑娘,你们是不知道,吓煞老朽耶,当时候,我就站在于老爷子和于老夫人前面,刚插完香要走,他们就,就突然抽搐,口吐白沫,那脸色哟,跟死人一样,难看得很,歪嘴歪脸的,没一会就倒地没气了,我吓死了,两个腿软得不行,我这腿,老寒腿了,一下午就疼,也用不少药草敷,不管用,还是疼……”
大家开始还听得紧张,一字不落,在心中沾沾自喜想到问询百姓这个方法,一下就找到目击证人,目睹案发全经过。
照这样说下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凶手就得乖乖出来认罪。
探案,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几人独自在心中傻乐,可听了大半天,老婆婆家中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几岁成婚,养育几个孩子,几个孙辈……听了个全,话题跟凶杀案偏了十万八千里。
裴令试着劝说道,“那个,许婆婆,家事唠差不多了,咱们接着说案情,老爷子和于老夫人可是在大殿里出的……”
“没完,没说完,我老婆子虽然辛苦操持一辈子,但是值得,陆姑娘你瞧。”
许婆婆笑呵呵指着身后几人,“儿子女儿都有孝心,争相赡养我这个老婆子,陪我来庙里上香,这山路可真艰险,要不是孩子们背我上来,靠我这对老寒腿,走不了几步,虽然家中不富裕,但孩子都好,我就满足了,大人,陆姑娘,我说完了。”
老婆子转身颤巍走回人群中,笑得欢心、满足,身后几个儿女边小心搀扶她,边一个劲地给拳儿一行人鞠躬。
目送许老婆子回人群,样貌跟许婆婆有几分相似,几个儿女中最老的中年男人转身上前,歉意满满道,“县令大人,陆姑娘,实在抱歉,我娘她从前过得苦,如今日子好过了,还是忘不了,遇到人就爱提及往事,扰了官府办案,实在对不住。”
裴令深受感动,摆手道,“无碍,官府办案伸张正义,便是希望天下百姓都能生有所养,老有所依,平安顺遂。”
中年男子拱手作揖,道,“多谢陆姑娘,于老爷子和于老夫人出事那会,我也在现场,没看到于家仆从,只看到他们二老进大殿上香祈求,前边都好好的,拜完准备插香,突然两人一齐浑身抽搐,吐了很多东西出来,之后就倒地,没了气息。”
闻言,身后的人争着接话,“对,事发当时就是这样,我们大家都吓坏了,互相急着跑出殿外。”
“那时候殿中乱成一锅粥,吵得不行,我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被人踩死,幸好及时抓住贡台,稳住了身子。”
“是啊,你说这好好两个人怎么突然就抽搐,就死了,莫不是被邪祟上身了。”
“不是被邪祟上身,是中毒。”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道没气有力的声音。
裴令几人、连同在场百姓都纷纷扭头,寻找声音来源。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穿粗布麻衣,腰弯得很低,不敢与在场人对视,尤其是看到大伙都看他,更拘谨怯生,就差没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
五人互递眼神,对这个志气不佳的年轻男子的身份起疑。
他怎如此断定,于老爷子和于老夫人是中毒?
是凶手,还是撞见过什么!
裴令朝牧萧使眼色。
牧萧顿时领悟,拉着月今柔装模作样走进人群,把年轻男子招呼到前面来。
中年男子鞠着身子,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
篮子盖得严实,并不惹人怀疑,在场所有百姓都提着篮子,里头装的不是香,就是供奉的祭品。
裴令忽略掉篮子,径直询问道,“你是何人,跟于老爷子于老夫人是何关系?为何一口咬定他们是中毒身亡?”
“草民姓邹,名风扬,家住城西乡,跟于老爷子和于老夫人没关系,草民认识他们,吃过于家布施的善粥,他们不认识草民,之所以料定他们是中毒身亡,是因为案发当时,草民也在现场,他们身亡前,身子忽然抽搐癫痫,口吐白沫,吐尽胃里的食物,此状态皆由中毒引起,并且,两人毒发身亡的时间一致,说明中毒时间、地点都为同一案发现场,同一凶手所为,至于是何种毒,何时下,用什么下的毒,还需进一步验尸才能得知。”
邹风扬口齿、思路清晰。
像极了县内出凶案,仵作老吴给大人和陆姑娘禀报验尸细节。
寻常老百姓说不出这么深奥的话,唯有懂验尸,会验尸的仵作才知道。
五人看邹风扬目光大转变。
跟狗看到肉包子似的,直勾勾。
邹风扬不明所以,被他们的目光吓哆嗦坐地,伏身磕头,“县令大人,陆姑娘饶命,小的胡说八道,不能当真。”
裴令道:“你先起来,快起来,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牧萧道:“对对对,要跪也应该是我们跪你,我的老天爷,总算有仵……”
月今柔道:“闭嘴,胡说什么!”
牧萧道:“哎哟,当我都没说。”
一旁暗卫统领:“……”
大人和夫人也真是心大,放心这几个愣头青勇闯佛陀寺。
也幸好,僧侣都在山下没回庙,不然都不用他们试探,一眼识破这几人是假冒。
五人不知暗卫统领心中的无奈,正手忙脚乱把邹风扬扶起身,看他从头到脚都顺眼,对他满怀寄托与希望。
“你是做何营生的?”
“回陆姑娘,草民在家中种地,农闲时上山找值钱的山货、草药售卖养家糊口。”
五人瞪着铜铃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邹风扬。
“就这……没别了?”
“没了。”邹风扬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激动晃手。
“什么,快说?”
五人重燃希望。
“自大人您和陆姑娘任职县令,做生意不多收税,我过段日子也打算做点小生意,让娘过好好日子,攒钱娶个媳妇。”
五个大冤种:“……”
恭喜邹兄,但是!!!
裴令几人脸上笑意全无,怀疑自我。
一个普通种地农户,知道人中毒发作样子,知道案发现场,还知道验尸?
他们身为官府中人,对仵作验尸之事一窍不通,愧对百姓啊,愧吃官家饭。
五人的愁苦,邹风扬不知。
他此刻笑呵呵的,说到娶媳妇,耳根子泛红害羞,对未来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