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她微微欠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恍然与赞同的笑意:“陛下圣明,高瞻远瞩。是臣女狭隘了。”
她顺着新皇的话锋,轻轻一转,“西凉山脉连绵,地蕴丰厚,既然能有玄铁,又何尝不能有其他的奇珍异矿?若陛下需要,大可派遣天下最顶尖的堪舆师前往,细细勘察探寻。天下宝物,唯有德者居之,陛下仁德,自当为天下主。”
新皇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与看透世事的深邃:“丫头说得有理。这世间奇珍,确非一种。然而,顶尖的堪舆师,可遇不可求;茫茫群山,探寻何易?多少堪舆师终其一生,也不过窥得一二皮毛。西凉这玄铁矿脉,亦是前朝最富盛名的堪舆大师,耗费毕生心血,方才推断出大致方位,记载于秘卷之中。其确切地点、矿脉走向、开采之法……却终究成谜,随着西凉覆灭,掩于尘沙。”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也不再试探。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陛下,龙脉的具体秘密……确实存在,但并非虚无的气运图腾。”她顿了一下,清晰地说道,“它被刺在了南央金后肩的一块赤红色胎记之上。是用一种极为特殊、近乎失传的古老针法,将矿脉舆图加密后刺入肌肤,唯有懂得解密之法并对比成年后的图案,才能还原出真正的矿脉所在。”
她看着新皇眼中骤然凝聚的精光,平静地补充:“陛下只需寻得可靠且有经验的堪舆师,再辅以懂得此种秘法纹身的匠人,两相配合,仔细查验南央金后背的图案,并与西凉山川地理图志比对,玄铁矿脉的精确位置与走向,自可大白于天下。”
“多谢丫头信任。”新皇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切了些许的淡淡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卸下了一丝帝王的沉重,多了几分属于人的温度,虽然这温度有几分真几分假,难以揣度。
他略作沉吟,语气变得更加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叙旧的意味:“论起来,南央金的生父,曾是朕的恩师良友。如此算来,南央金……本当是朕的小师妹。”他目光温煦地看着林昭昭,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身影,“只是,时移世易,造化弄人。你如今既是林昭昭,朕在明面上,便也只当你是忠勇侯府那位聪慧的丫头。但私下里,你需记得——”
他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某种承诺的分量:“你永远是朕的师妹。无论何时,若有难处,或受了委屈,尽管来寻朕。天大的事,有朕替你担着,替你做主。”
这番话,既是拉拢,是情感羁绊的加固,或许也隐含着对她献出龙脉秘密的回报承诺。
“臣女……多谢陛下厚爱。”林昭昭再次深深行礼,姿态恭谨,心中却无多少波澜。帝王的师兄妹情分,犹如精美的琉璃盏,美丽易碎,其价值取决于是否合乎大局。她不会天真到全然相信,但此刻,这层关系至少能提供一层暂时的、脆弱的保护。
“好了,说了这许多,你也彻夜未眠,想必疲惫至极。”新皇体谅地摆摆手,指了指暖阁内的软榻,“不如就在此歇息,待朕安排妥当……”
“陛下!”林昭昭连忙出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恳切,打断了他的安排,“回禀陛下,林昭昭此刻应该还在赶往皇城的路上,臣女已与他们约定了碰面的地点与方式。如今既已向陛下禀明一切,事情明朗,臣女想……是否可尽早出宫会合,以免节外生枝,引人怀疑。”
新皇闻言,略一思索,似乎也觉得有理。他不再坚持,微微颔首:“也好。你考虑得周全。既如此,朕便差人,秘密护送你出宫,前往约定之处。”
“谢陛下!”林昭昭心中一松,再次行礼。
很快,两名看似普通宫人、实则气息沉凝的内侍悄然入内,垂首听命。新皇低声吩咐几句,那两人便恭敬地引着林昭昭,从暖阁的侧门悄然退出,沿着僻静的宫道,向宫外行去。
晨光渐亮,驱散了部分夜色,却驱不散重重宫阙笼罩的阴影与人心深处盘踞的迷雾。
在新皇安排的内侍护送下,林昭昭一路无阻地出了宫城,又出了京城。在距离京城不过十数里的一处僻静官道遇到了焦急等候的朱乔、李鸿、听荷、雨墨四人。
那两名奉皇命的内侍,一路沉默寡言,却将护送之职履行得一丝不苟,亲自将林昭昭一行人,一直送到了林州府忠勇侯府大门前,方才躬身一礼,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回宫复命。
踏入熟悉的侯府,穿过重重院落,那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懈。林昭昭来不及歇息,立刻被簇拥着回到自己的院落。热水早已备好,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
片刻后,房门开启。
一身鲜艳夺目的大红织金锦裙,外罩一件洁白如雪、毫无杂色的狐裘披风的林昭昭,缓步走出。红衣似火,灼灼其华,映得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也有了光彩;白裘如雪,雍容华贵,将她周身笼罩在一片温暖的纯净之中。这极致的红与白,冲淡了眉宇间残留的惊悸,重新显露出侯府千金应有的明艳与气度。
她刚步入中庭,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多时的几位兄长、堂兄弟,乃至年纪稍长的侄子们,已呼啦啦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关切问候,年轻子弟们毫不掩饰的欢喜与激动,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冲淡了她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妹妹可算回来了!”
“昭昭,脸色怎么这般差?快,先去祖母那儿!”
“小姑姑,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坏了!”
在兄侄们簇拥呵护下,林昭昭被直接迎往府邸最深处的正院——林老夫人所居的堂屋。堂屋门口,已有人掀起了厚厚的锦帘,暖融的炭火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踏入正堂,眼前更是济济一堂。母亲侯夫人拿着帕子,眼角微红。几位婶母、嫂嫂皆在,小一辈的孩子们也规规矩矩立在两旁,一双双眼睛都亮晶晶地望向她。
而堂上正中央,头发银白、面容慈祥却自有一股威严的老夫人,看着踏入堂中的孙女,看着她那一身耀眼的红与洁净的白,看着她平安归来,眼中终于露出了全然的欣慰与安心,微微颔首,缓缓道:“回来了就好,到祖母身边来。”
家,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