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霁蒙着白纱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是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许。
北境长公主地位尊崇,子嗣随母姓并非没有先例,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和权柄的象征。
但也正因如此,一旦作为依靠的母亲和外公倒下,这份荣耀就成了原罪,难怪尉迟非在长公主死后,会如此迅速地将赫连霁这个“外人”扫地出门。
现在连府邸的姓氏都改了回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进去呢?”席初初问道,目光扫过门口那两个眼神警惕、身配兵刃的守卫。
赫连霁“看”向她的方向,沉默了一瞬,似乎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最终只是嘶哑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他与她都显然不是会受欢迎的人,尉迟府无论如何进去,都只会是一场“鸡飞狗跳”。
他这副看似全然依赖、任凭处置的姿态,反而像是在摆烂了。
席初初闻言,脸上露出了那种赫连霁已经有些熟悉的危险意味的笑容。
“随我?好啊。”她轻轻理了理衣袖,语气轻快:“我向来不喜欢等,也不喜欢求人。”
她带着赫连霁,非但没有上前通传,反而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门口守卫立刻上前一步,长矛交叉,挡住了去路,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尉迟府邸,岂容擅闯!”
她甚至没有理会对方,只是轻轻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膳吃什么:“阿渊,把门‘打开’。”
“我向来就不喜欢等人。”
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她身后的虞临渊,闻令而动。
他甚至没有拔出兵器,只是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那两名上前呵斥的守卫面前。
那两名守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当胸袭来!
“嘭——嘭——”
两声闷响,两名守卫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朱漆大门上,将那大门撞得轰然剧震,随即软软滑落,昏死过去。
紧接着,后方侍卫齐齐上前,他们沉腰一刀轰出,直击那厚重的门栓位置。
刀风激荡,“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木屑混合着断裂的门栓四处飞溅,那两扇象征着尉迟府威严的朱漆大门,竟被他们硬生生轰得向内爆裂、倒塌!
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沉寂的府邸。
“什么声响?!快来人啊——”
“谁敢在咱们尉迟府上捣乱,简直太胆大包天了!!”
府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惊呼声、兵刃出鞘声、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
席初初挥了挥手,掸开府门前飘散的木榍与灰尘,白色斗篷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她回头,对着身后因这巨大动静而微微蹙眉的赫连霁,露出了调皮又阴森的笑容:“你看,这样是不是更省事?”
她不再伪装温婉,声音清亮,带着森然的威仪,清晰地传遍了开始骚动的尉迟府。
“尉迟非,给你三息时间,滚出来见你‘儿子’!”
“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的人,帮你把这府邸‘修缮’得更通透些!”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虞临渊及其麾下精锐侍卫已然如同鬼魅般散开,结成战阵,煞气腾腾地堵住了府门和前院要道。
府内闻讯赶来的护卫一时不敢靠近,只与其紧张对峙。
对方手中那冰冷的兵刃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一看就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侍卫们那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凛冽煞气。
巨大的破门声响和骚动,很快将尉迟府的主人们从深宅内院里惊了出来。
尉迟非在一众家丁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他身后跟着他续娶的夫人、几位打扮花枝招展的侍妾,以及十数个年纪不一的儿女。
尉迟非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保养得宜,只是此刻因惊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强压下怒火,目光扫过破碎的大门、倒地不起的守卫,最后落在为首的那对陌生男女身上,尤其是那个气度不凡、神色慵懒却带着迫人威势的女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警惕的“宽容”,他沉声道:“这位……夫人,不知我尉迟府有何得罪之处,竟要如此大动干戈,毁我门庭?”
因为席初初梳的是妇人髻,是以尉迟非认为她已成婚。
席初初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的府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哦?尉迟府?”
她点了点太阳穴,似在回忆:“我怎么记得,这府邸的一砖一瓦,当年都是当年长公主按照‘赫连府’的规制建造的?什么时候,改姓尉迟了?”
这话如同尖刀,直戳尉迟非的肺管子。
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点伪装的宽容彻底消失,厉声喝道:“放肆!你到底是何人派来捣乱的?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席初初却不理会他的暴怒,反而姿态亲昵地挽住了身旁赫连霁的手臂,脸上露出一抹看似贤惠温婉,实则暗藏锋芒的笑容。
“捣乱?尉迟城主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我不过是随我夫君,回他自己的家罢了,怎么能算是捣乱呢?”
她话音一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射向尉迟非:“尉迟城主,你该不会……真的老眼昏花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赫连霁,都认不出来了吧?”
“赫连霁”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尉迟非以及他身后所有家眷的耳边轰然炸响!
尉迟非当场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他死死地盯着席初初身旁那个戴着斗笠蒙着脸,身形消瘦却依稀能看出几分熟悉轮廓的男子。
是他?!
那个早就该死在冰原上的孽障?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还变成了这样一副鬼样子?!
而尉迟非身后的续弦夫人,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那些侍妾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窃窃私语。
尉迟非的那些儿女们就更不用说了,年长些的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但眼中也充满了惊疑不定,年幼的则被这阵仗和父亲骤变的脸色吓得往母亲身后躲藏。
整个尉迟府门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寒风卷着雪沫呼啸而过的声音。
赫连霁感受着这无数道刺人的目光,蒙着白纱的脸微微转向尉迟非的方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自带一种无声的控诉与压迫感。
——
席初初与赫连霁被“请”到了尉迟府的正厅。
气氛远非欢迎游子归家,反而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显然,赫连霁那毁坏的容貌和嘶哑的嗓音,让尉迟非等人无法轻易相信他的身份。
尉迟非强作镇定,目光锐利地看向席初初:“你口口声声说他是赫连霁,但仅凭你一面之词,实在难以取信。不知你又究竟是何人?”
席初初安然落座,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抬眼:“我?啊,是了,方才匆忙,倒是忘了介绍,我乃葬雪城城主,月初。”
“葬雪城城主”这几个字一出,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尉迟府上下,从主人到仆役,脸色齐刷刷变了。
葬雪城在北境可没有什么好名声,穷、乱、秽,基本上是其它城对它的印象。
但在那个北境闻名的混乱罪恶之城,能当上其城主的,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绝对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星!
尉迟非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忌惮:“原……原来是月城主,失敬。”
难怪了,难怪她有这么多厉害人物跟随身边,原来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追问:“那月城主与……与吾儿,是何关系?”
席初初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堪称“纯良”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他为我所救,自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然是以身相许。所以,他将自己许给我了。”
尉迟非的脸瞬间绿了!
按照这个说法,这煞星一般的葬雪城主,岂不是成了他的……儿媳妇?!
“那……那你们此次回来是……”尉迟非的声音都有些发干。
席初初的笑容越发“和善”,目光却扫过这富丽堂皇的厅堂,理直气壮地说:“赫连霁当初‘许’我时,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他有城、有房、有财宝。我嘛,自然是过来看一看,顺便接收一下我的……嫁妆。”
她将“嫁妆”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尉迟非的脸又“唰”地一下白了,急忙辩解:“月城主明鉴!霁儿……霁儿他当初自知能力不足,早已将这临宜城的治理权交托于我。这府邸嘛,自然一直有他的居所。”
“至于钱财……因他失踪多年,我等皆以为他已遭遇不测,便按照族规,将他的那份……分给其他兄弟姐妹了。”
“哦?”席初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现在他没死,这些东西……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就在这时,尉迟非身边那个一直没作声的李夫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老爷……他现在面目全非,如何能确定他就是赫连霁?万一……是有人假冒,伙同外人来讹诈我们尉迟府呢?”
她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厅内有心人听清。
席初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赫连霁,语气亲昵又带着一丝戏谑:“夫君,你听见了吗?有人在质疑你的身份呢?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赫连霁蒙着白纱的脸微微动了一下,想起她破门前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此刻又听到这似曾相识的问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笑意。
他嘶哑地、缓慢地说道:“…由夫人,作主。”
“好!”席初初猛地一拍身旁的黄花梨木茶几!
“啪!”一声脆响,坚实的茶几应声碎裂,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骇人的力道吓得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她。
席初初手心发痛,背于身后,虞临渊则默默地深藏功与名。
她缓缓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好,既然这位……夫人不信,那我便单独与你去房间,好好确认一番他的身份。走!”
她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李夫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夫人痛呼出声,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向了旁边的偏厅!
“老爷,救我!”李夫人惊恐的尖叫被隔绝在关闭的门后。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听着偏厅里隐约传来的、李夫人愈发凄厉惊恐的叫声和求饶声,一个个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尉迟非想上前,却被虞临渊一个眼神逼退。
“放心,我们城主不会伤人的。”
不过片刻,偏厅门打开。
席初初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甚至还顺手理了理鬓发。
而她身后的李夫人,则是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一出来就腿软地瘫坐在地,涕泪横流地喊道:“信了,我信了!他就是赫连霁,是真的,别再问我了!”
席初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全场噤若寒蝉的众人,语气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我向来以理服人。李夫人现在已经没有疑虑了。诸位,还有谁不信?”
她扫视过他们,确保没有遗漏掉任何一个:“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一个地,与他(她)单独、慢慢、好好地……解惑,消除疑虑。”
这下,谁还敢有异议啊,看李夫人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所有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信了!我们都信了!”
然而,信归信,要让这些已经将利益吞下去的人再吐出来,光靠恐吓还不够。
尉迟非等人虽然害怕,但涉及到核心利益,依旧开始哭穷卖惨,推三阻四,不肯干脆交还城权、房产和钱财。
席初初看着他们这番油盐不进、又怂又贪的表演,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冷笑连连。
没关系,她自然还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这些人。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她,恰好就是那个既能要人命,又能让他们生不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