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简放看着她,“你问。”
“当时我们,还有我师父联手重创雾妖,三年过后,你和师父是不是在一个叫做‘下兆村’的地方发现了他的踪迹?”
“下兆村……”李简放摸着下巴,努力回忆。
张月旬继续给她提示:“当时雾妖已经和一个女子喜结连理了,你们当时找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灶房准备晚饭……”
“哦,我想起来了,”李简放打断她,“的确有过这回事,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所见。”
“嗯?”
“确切地说,我在昏迷的时候,我的意识回到那个时候,也许又是一个幻境,但我确实亲眼所见那女子被重伤,吐血昏迷,之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你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对。”
“后来啊,”李简放想了想,说,“雾妖动用辟邪珠的力量破开结界逃走了,逃走之间他把那女子治好了。”
这话有些颠三倒四,但是张月旬还是把它给捋顺了。
“他在救人的时候,我师父趁妖之危,对他下死手,所以他才孤注一掷,救治那女子之后破开结界逃走,对吧?”
“对,后来,他便失去了音讯,我和灵儿追了好几天都没追到他,甚至在那个村子守株待兔了些时日,依然不见他出现。”
张月旬自嘲一笑,“文康二十三年,又过了三年,天德六年,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李简放和楚侑天二人皆不解张月旬这是什么反应。
“月旬,到底怎么了?”
“我亲生父亲,是雾妖。”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李简放和楚侑天外焦里嫩。
李简放恍然大悟,“那个女子是你娘?可,可这不可能啊,她和我们在姑臧看到的陈桂芬,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张月旬皱眉,“哪里不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虽然我娘已经死了十二年了,但我依然记得她的模样。”
“不一样,”李简放语气十分笃定,“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姑臧的幻境是针对你的创伤,所以那个陈桂芬的模样必定会和你记忆当中的模样对上。”
“我已经破开幻境,诡妖的算计是落空了,他没能成功混淆我的记忆,所以干脆让我看到了真相,他想做什么?”
“让你崩溃?让你记恨灵儿和我?或者,让你厌弃你自己?”
闻言,张月旬吃吃一笑,“那它挺有主意啊,就是不知道把我们弄到平江来,又想干嘛。”
楚侑天说:“满地白骨,不简单,我们进城打探打探。”
“走吧。”
张月旬说完,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
楚侑天和李简放跟在她后头,二人各有所思。
“她,不打紧?”楚侑天不放心地压低声音问李简放。
“相信她。”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依然没能缓解楚侑天对张月旬的担忧。
堂堂西南红伞张家第三十九代传人,世间绝顶的除妖师,竟然是诡妖的血脉,而且这命运还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因是她,果也是她,独自承受这份沉重的因果,她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平静,到底是因为看开了,放下了,没有执念?
还是因为这平静之下酝酿滔天骇浪,静待时机一举爆发,甚至是自我毁灭?
楚侑天犹豫了一瞬,步子迈大,走到她身旁与她齐肩并行。
“晚霞不错。”
“啊?”
张月旬想事情入了迷,他这一句话吓了她一跳,她呆呆傻傻地望着天,点了一下头。
“是不错哈,看着像一只烧得不错的叫花鸡。”
“饿了?”
“那是乍一看,现在再乍一看,长得有点像你刚才拿出来在我眼前晃悠的金豆子。”
张月旬举起双手,做了一个闪闪发亮的手势。
楚侑天:“……”财迷,十足的财迷。
“看来你没事。”
“啊?”
张月旬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没事?眼睁睁地看着那粒金豆子被你收入怀中,我想啊,我要是快些上手,这金豆子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别暗示了。”
“我在明示。”
“那也不是你的。”
张月旬“哼”的一声,抱臂,“指挥使大人,咱俩是朋友吧?”
“不是。”
“我……”
张月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不过很快她就换好了说辞,“老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你我是雇佣关系,这么算的话是不杀不相识,相识一场,即是有缘,有缘就是朋友。我们都是朋友了,反正你都要死了,这钱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帮你花点怎么了?”
楚侑天不说话,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人话说的不咋样。”
说完这话,他默默地后退,与李简放齐肩并行。
李简放看着他们拌嘴的模样,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有趣,生动。
太有趣了。
“你躲什么?”
张月旬伸手把他拉回来,又把李简放也拉过来,“你俩悄悄躲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是吧?我绝不让你们得逞。”
说完这话,她话锋一转,“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空气还臭臭的,呕!就跟姑臧一个味儿……”
话到这,她神色猛地一顿,“不会吧?这里也闹饥荒了?”
“找户人家敲门看看。”李简放说。
“行。”
张月旬指了一处最近的人家,“就这家吧,我去敲门。”
她刚走到家门口,举起的手还没敲上门,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汉一身袈裟,脑门锃亮,但这还不是最夺目的。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模样,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肌肤竟然是灰绿色的,而且长得像玉米粒那般的肌肉,五官尚在,但是扭曲得可怕。
这模样,和他们之前在那处荒凉的林子所看到的怪物相差无二。
张月旬本能地后退,同时握紧了腰间的红伞柄。
老汉见他们不说话,于是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你们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啊,”张月旬立刻回过神来,瞎话编得那叫一个利落,“我们是来寻亲的,但路上都没见一个人影,便想着敲门问问。”
“你们来得可真不凑巧啊,这里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就怕你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闹饥荒啊,怎么会就闹饥荒了呢,当今陛下励精图治,贤良爱民,不该闹饥荒啊。”
“姑娘你可真会说笑,当今陛下沉迷女色不问政事,乡间的野狗都知晓此事,咱这小小的平江闹灾荒死多少人,可都不耽误他醉生梦死,毕竟他能看到的也就是折子上写的数字而已。”
老汉说到这,听了一下,自嘲一笑,“有可能折子上都没写咱们这闹饥荒,他还蒙在鼓里继续酒肉池林呢。”
老汉的通透,张月旬一时哑口无言。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见老汉似乎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略有些许放松,但是手依然搭在红伞上时刻戒备着。
见老汉手里拿着个碗,她便问道:“您这是要上那儿去啊?”
“去吃饭,朝廷不发赈灾粮,平江饿死不少人,得亏兰若寺的无相圣僧大发慈悲,为我们四处筹粮,每日辰时,午时,酉时放饭。哎,你们要是肚子饿,跟我一块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