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陪着林叔回到汴京,子宁捎了信来,他还要去帮白玉堂办些事,晚一些时候再回家。
七夕才过了没两日,眼看着又临近七月十五中元节,林叔说,今年要到观里去给白锦堂祈福。
白玉堂听了,便让萧华和十七陪着林叔同去。
御史台的监牢里,狱卒也祭上了中元节才有的穄米饭,给韩晚、郭琇等人拿来了花油饼。
隔壁的钱惟郎便有些不大乐意,骂骂咧咧,“用几个破饼子就将我们打发了,亏这里还是御史台,竟比民间的善堂都不如,若是我生了病,瞧着吧,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呢。”
御史台的狱卒也不是善茬,一句话便将钱惟郎轻飘飘地顶了回去,
“这已是中元节恩赦,上面给各位加的吃食,若不吃,我们便散出去分与乞儿,也是功德一桩。至于生病,这事在我们这地方作不得数的,不管各位之前是多大的官职,在我们这里也都是一样的。若是真生了病,您也得自己扛着,还不如诚心祷告,自求多福吧。”
钱惟郎闭了嘴,乖乖接过来花油饼,就着半壶冷水,勉强吃了。
另一边的郭琇和韩晚,听了狱卒这番话,即便心生不满,也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郭琇一边努力咽着花油饼,只觉得这饼又干又冷,委实难以下咽。
但他心中却也知道,此时不吃,下一顿,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只得咬牙将饼咽了。
想起自己受的这般罪,又忍不住记恨起韩晚来,一边吃一边骂他道,“韩舶使一早就想好了要挪来这里,难怪你在开封府一声不吭,直到证人出来你才翻异。”
钱惟郎在另一边听到郭琇的话,也忍不住骂韩晚道,“你怎地如此狠毒,偏要来御史台受这份罪,你自己来便罢了,还要捎带上我们。”
韩晚终于忍不住,骂道,“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驸马都尉呢,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你以为你能在开封府得个善终吗?你都做了些什么,不需要我一一在这里再说一遍吧?官家已让你与公主和离,你现在便是庶民,没有人能保得了你了。”
至于郭琇,韩晚并没有急着反驳,他一在啃着花油饼,一边在心底琢磨着,他要将郭琇一击而中,决不让他再有翻异,或任何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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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到了御史台时间不久,便又改了口供,这是他第三次翻异。
御史台的鞫司官也没恼,只是稳稳地提醒他:
“韩舶使,这是您最后一次翻异的机会了!瞧着您之前的口供,还有人证和物证,恐怕,这次就算是翻异,也会是一样的结论。您可想好了,别浪费了最后一次翻异的机会。”
韩晚仍铁了心要翻异。
他想定了,他要给自己争取三司会审的机会,参与的人越多越好。
越是这样,事情越是闹得广为人知,自己越有活的机会。
他已经咬出了郭琇和钱惟郎,但他心底里,还有一桩更大的事,他一直咬牙忍着没有说,这因为这桩事实在太骇人听闻。
韩晚不敢,他怕说了出来,自己和全家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如果不说,他便会一直被困在这件案子里,不得脱身。
韩晚铁了心翻异,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求三司会审,届时御史也会在,自己便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桩事说出来。
市舶司的案子审结了,他听说白玉堂拒不结案,只说了八个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韩晚并没有人命案子,至于钱,市舶司的库里是没有钱的,他想要钱,能找谁去讨呢?
韩晚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白玉堂会算计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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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将杭州行会、自家客商、违规扣私货贩卖的账,全算在韩晚头上。
韩晚没钱,就由他的亲家朱员外,还有他的十六个小娘子的私房钱,全被拿来填补了。
就好像,韩晚还曾与朱员外算计着,想将白家的茶园全收拢了过来。却不想才不到两年,竟生生地掉了个个儿。
竟是,白家将朱家所有的田庄铺子全都收了过来,抵了账。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近十年,市舶司仅走私越货这一项,便是二十四万贯钱不止。
白玉堂算了一笔账,朱家在安溪的五座茶园,每座可折变约五万贯,将这五座茶园都收了来,坐价抵充给杭州行会,由行会出面拍卖,将所得银钱再归还给各商铺,以偿还市舶司十年来的私卖。
而被市舶司以抽解、博买为名私扣下来的货物,拢共大概价值十五、六万贯,白家便占了一半,若以十年计,拢共便是一百五十万贯,白家便是八十万贯。
这笔钱,便是将市舶司上下都搜净了,也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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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白玉堂正在磨刀霍霍,要将市舶司一刀一刀剁了。
使相庞籍却急着打圆场,他派人当和事佬,出面与杭州商行周旋。
意思便是,既然已经赔了二十多万贯了,大家见好就收,余下的一百五十万贯,不妨让市舶司慢慢还。
大不了便开放杭州港口,所有被欺压、拖欠银钱的商户们,可以享受优待。
用这种形式慢慢抵偿债务,也是一件好事。
岂料,白玉堂不肯点头,他先发制人问道,“优待?怎么个优待法?是免了全部的税钱,还是直接将货物按市场价格折变,不再额外抽解、博买?还请贵使说个清楚,大家好算账。不然,这仍是一笔糊涂账,欠的账不清,我们心里没底。”
来的人便是三司副使沈邈,这种受累不讨好的苦差事,也只有他跑一趟了。
沈邈愁得眉毛都拧在了一处,将额头挤出了一个“川”字。
他苦笑道,“员外之意我懂,我也是受人之托,来中间说和。只是这笔钱数额太大,怕是一下子也没有这么许多,使相的意思,不如大家商议个法子,既不耽误市舶司的日常事务,也不妨碍各位的生意。”
秦明羽坐在一旁,接过白玉堂的话头,“员外的意思是,既然想还钱,便请市舶司拿出个还钱的态度来,给大家说个明白,如何抵账。便如我同沈副使每年的粮食议价,咱们不也是一五一十地比划清楚了,大家彼此都好交差。”
沈邈明白,和他们谈判并不是一件轻松事,更何况市舶司欠的账太大,如果不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光凭着耍嘴皮子画大饼那一套,他们是不认的。
但时间拖得越久,杭州市舶司便无法恢复日常贸易,于己于彼都是损失。
只能尽快议定了还钱计划,再来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