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晚第三次翻异,御史台便报请审刑院,和开封府、大理寺一道合议韩晚的案子。
宰相庞籍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局面,若是合议,便是将官家和市舶司、转运司的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想阻止合议,但御史包拯已经上书弹劾市舶司、转运使等人,驸马都尉虽与公主和离,但事涉市舶司账务,御史便一并写在台谏文书里。
庞籍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只想找一个避免合议市舶司、转运使的法子,他来到嘉国公府上求助。
嘉国公赵师意反而劝他,此事已闹得朝廷物议沸腾,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唱反调,反而容易成了靶子,“说不得,御史要弹劾宰相,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赵师意特意亲手烹了一盏茶招待庞籍,并燃了一炉安神香,他一面调膏,一面向庞籍道,
“使相的意思,我懂,官家也懂。为了维护朝廷和官家的脸面不容易。一边是朝廷法度不容有失,另一边则要权衡各方,既要让大家满意,又不能失了面子。这桩差事并不好做。若依小王所见,使相不必阻止。说到底,也是市舶司和转运使办砸了差事,与中枢是不相干的。借此机会狠狠地罚一罚他们,也震一震那些想要徇私舞弊的,岂不更好。”
庞籍闻着安神香,但他心里却一点都不安稳,
“王爷不知,市舶司和转运使司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若不是三司财务出了漏洞,也不会逼着地方转运使去干这勾当。我虽不管三司,但总不能闹到最后,要官家出面谢罪,没有这个道理。”
嘉国公端着茶盏站起来,先示意庞籍坐下,又将茶盏递给他道,“三司漏洞由来已久,这个我们都知道,小王虽不涉政务,但多少也听了一耳朵。使相今天来见小王,无非是想让我出面,助使相阻止合议。但请使相听小王一言,合议势在必行,即便是官家也阻止不了,使相不妨因势利导,而不要一味阻拦。”
说着,他又笑道,“包御史人称‘包弹’,官家都阻不了他,更何况使相。他想要弹,便让他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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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籍叹了口气,答道,“王爷的意思我明白,有罪的,自当承担罪责。白家若冤枉,也早早解说清楚,还了人家一个公道,白家也不会再纠缠于此了。”
说着,他又赞嘉国公的茶,“王爷的茶甚好,想来定是官家御赐的贡茶,说来也巧,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便是北苑。”
嘉国公听了,连连摆手道,“我这位皇叔贪念过重,一招失算,早露了马脚,他的事,我更不便插手,自有登闻检院去定夺。使相还想要与我说什么?”
庞籍笑道,“王爷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宣徽使。咱们的朝会、祭祀、使臣亲迎等,一应是宣徽使负责,官家极为重视,舒国公担了多年,但他若有失,这个职位便空了出来。我想,王爷若有心,不妨将宣徽使的位子担一担,勿要旁落到他人手里。”
嘉国公道,“我闲散惯了,不想给自己徒增辛苦。我冷眼瞧着,皇侄似乎有意于宣徽使,他和辽国使臣打得火热,不妨让他做了,岂不更好。”
庞籍道,“王爷说的可是魏王?说来也怪,我与他平日少有来往,一年下来见不了几次,而上次在宫中的茶宴上,偏偏被他拦住,闲话了许久。他与我说,官家要让公主与驸马都尉和离,暗示我不要插手,我还在想,怎地魏王也关心起这内廷琐事了。却不想,就在那日,驸马竟带人去杀白家的人,幸而被人拦下了,他才没有得手。”
嘉国公道,“他虽自小在宫中长大,但因着皇兄的缘故,被冷落了多年。官家也可怜他孤苦,从没有轻慢于他,虽不曾许给他什么职务,却在日常供给上都紧着他,竟比我们这些同枝同宗的兄弟要更亲近一些。”
庞籍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想劝王爷将宣徽使一职担起来。魏王再好,终究因先王爷的影响,官家也不会重用他的。但王爷不同,你与官家是血亲,宣徽使非王爷莫属。”
见嘉国公沉吟着没有答话,庞籍又道,“说到三司会审的案子,转运使我也是做过的,我当然知道这一州路府的差事有多难,但这并不是他可以贪赃枉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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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国公道,“醇之(庞籍小字),你也曾任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观察使时,你的刚正严明,戍兵和百姓无一不称赞的。那时候的你,杀伐决断,不亚于现在的御史。我差点忘了,醇之也曾做过御史。瞧瞧,你这一路,大小的官职都做过。怎地,今日竟这样为难?”
庞籍苦笑道,“为人,做官,哪里有不难的时候?既披了这身衣裳,便无一日不敢忘了本心。包御史曾指责老夫,说我专会和稀泥,可他哪里知道我的难处。管着这一大家子,又是钱,又是人,又是百姓,又是官家,又是情分,又是面子,哪一样都不能错。”
“我与西夏谈判时,曾说‘从陕西用兵以来,朝廷和百姓都感到负担沉重,请求合并省份减少官员,退掉靠近要塞的士兵让他们在内地谋生。’我本意是减少百姓负担,军队自足,但不想,却令他们生了异心,竟因此钻了空子。说到底,还是我思虑不周的缘故。”
说着,他叹气道,“罢了罢了,老夫年纪已大,再过个十几年,便告老还乡便了。”
自从三司判官刘夔向庞籍和包拯交代了从内藏库换货、杀人灭口等事后,内藏库一案便被二人藏了起来。
一面,包拯令展昭悄悄暗中察访,另一边,庞籍配合着他,请周暮绾出面,将内藏库几年来的账目都取了来。
细看之下,竟发现好大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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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藏库内的银钱、丝织锦锻等物,均由三司在财赋中拨派,但随着三司财务压力越来越大,开始出现由内藏库反哺三司的现象。
内藏库中所记载的支出,60次中便有43次是补充军费之用,主要用于河北、陕西和河东沿边军费。
其余的,有9次补助三司、2次补助粮税、3次用来赈济灾民等。
自和议之后,内藏库本不必再有额外支出,但因三司经年累月的漏洞,而被不停地偷货、转运。
若不是周暮绾出面取了账目,庞籍等人也不知道,原来,三司漏洞已久。
而内藏库人也早被下了毒,原因,就是有人惦记着内藏库里的货,发现了三司悄悄来偷,便也生了心思。想假借三司之手,将货偷了出来,最后还将账记在三司头上。
偷货的人,只是想借三司之手,偷些东西出来。
而真正下毒的人,才最狠毒。
他们是发现了螳螂捕暗,便想自己做黄雀,想一石二鸟。
庞籍自然清楚谁是黄雀,但他不能说,他也不敢说,担心一旦捅破,会引发轩然大波。
内藏库案件就此结束,三司使王伯虞被重罚,引咎辞职,被贬到外州府去了。
离京前,他来见宰相,感慨三司使这个位置真的是硌屁股,疼得慌,谁坐上去,谁就能有体会了。